傍晚,池母踩着牛车辕木下来,摸出五文铜板,笑道:“多亏你了,不然可得走好一阵子。”
老刘头呵呵笑了两声,收下铜板,“客气了。”
“观音观香火灵验,想必不久就有喜鹊上门了。”
池母笑得合不拢嘴,“哎哟,要真是这般,我定要好好还愿。”
“哈哈,积善之家必有好报,您放心着吧。”老刘头常年赶车,惯会说进人心坎里。
池母高兴,又取出两枚铜板塞进老刘头手中。
花斑黄牛喷了个响鼻,车轱辘碾过青石板的声音渐渐远了,“谢你吉言。”
池母转身要往村后头走,斜刺里忽然传来一声:“池家嫂子!”
王婶子拎着竹篮从从院中探出头来,高声唤住池母,她臂弯里挂着一篮子自家种的菘菜,脸上堆着看似热情的笑容,快步走到池母跟前。
“池家嫂子,这菜啊是今儿我在菜地里刚摘的,新鲜着呢,给嫂子尝个鲜。”
池母忙摆手道:“这怎好意思。妹子你太客气了。”
王婶子故作愁绪,道:“哎呀,早上我这人心直嘴快,说了些话惹得池二女郎不喜,回去我越想越觉得是她们小两口的事,
我确实是多话了。这篮子青菜就算是我的赔礼,你可一定得收下。不然啊,我这心头不安得紧。”
池母一头雾水,池晋在她跟前向来孝顺,待人接物也是有礼有节,怎会平白无故与王婶子有了争执。
她不敢随便接下这青菜,忙摆手:“这话怎么说......晋儿有时耿介了些,但绝非无礼之人。若是真有冒犯到妹子的地方,还请担待些。至于赔礼,万万不用。哪有长辈向晚辈赔礼的。”
“嫂子可别推辞。”王婶子硬把竹篮塞过来,指甲缝里还嵌着泥,她叹了口气,故作一脸为难之色,“池家嫂子,我当然没有生气,池二女郎能文能武,在村中有口皆碑,我自身不会与她不快。”
“就是年轻人嘛,护媳妇护得紧,听不得一点关心。”
池母一听,果然追问道:“小愿她,做了什么?”
王婶子摆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还故作贴心地说道:“都是些捕风捉影的话,没甚么大事,嫂子你不用担心。”
王婶子越是这般说,池母心中越是想要知道。在池母的一再追问下,王婶子装作说漏了嘴,“就是村里的张三郎喜欢......” 话说一半,王婶子赶紧捂住嘴,一副后悔的模样。
池母的神色明显变了,她虽未再多问,但心中已然起了疑窦。王婶子见达到了挑拨的目的,心中冷笑,又火上添油地压低了声音:“要我说,这新妇太招眼也不是好事......”
池母攥着竹篮的手一紧,指节泛了白。
她心思重重地回到家。
晚间,池家堂屋里飘着咸菹炖肉的醇香,案桌上氤氲着菘菜豆腐汤的热气。
池晋握着竹箸在陶盆里搅动,琥珀色的汤汁裹着切成方块的炙肉,咸香混着酸爽气息直往人鼻尖钻。
当归早扒在桌沿,一双圆溜溜的眼珠子紧紧盯着竹箸,发顶两个小揪揪随动作晃悠。
“当归坐好。”秦愿让女儿好生盘坐在矮凳上。
今儿算是一家人齐聚一堂,但池母却难以提起喜悦的心情,她舀了勺汤,眼神却总往秦愿身上飘。
烛光里秦愿低眉顺眼,偏生眼角眉梢都像浸了兰香汁子,连布衣荆钗都压不住的出尘清丽。
池母搁下陶碗,青瓷碰着木桌闷响。
刚要张口,池晋夹了块炙肉放进池母碗里,“母亲,尝尝这个,用咸菹煨了两个时辰呢。”
池晋转向秦愿时眉眼都弯了,舀了勺肉汤浇在她碗中。半透明的油花在粟米饭上晕开,裹着片颤巍巍的肉块,香味扑鼻。
娘子也要多吃些,这身子还能再长长。
“妻君......”秦愿望着迅速堆成小山的碗碟,竹箸悬在半空不知该往哪落。
这也太多了。
她忙拦住池晋的动作,轻声道:“我吃不下这么多,莫要浪费了。”又主动给池晋添菜,试图让池晋停下这 “投喂” 的行为。
“娘子要是吃不下,我来帮忙吃便是。”池晋自个说这话时,耳根都有些红。
但娘子就得一点点捂热,池晋决定主动一些,反正她脸皮厚。
秦愿更加害羞,脸上红霞满布,嗔怪了池晋一眼,心想这人怎的不害臊,屋里还有这么多人看着呢。
她今日这颗心可是被池晋弄得上上下下了数回,都快没空去纠结愧疚和离的事了。
秦愿装作未听见方才的话,将已夹起的腌蕨菜撂在她碗尖,“昨日见你多尝了两口这个。”话音未落,池昭突然噗嗤笑出声,被池望在桌下轻踢了脚。
秦愿只觉得耳根烧得厉害,忙垂首去照料女儿。
都怪池晋乱说话。
这辈子没这么羞人过!
她不知日后还会有更羞人的时候。
池晋也轻踢了对面池昭一脚,快别笑了,我娘子都不理我了!
她是一点也不反思罪魁祸首到底是谁。
哎呀,这两口子,真牙酸。池昭憋着笑,脑袋已倒在池望肩头。
池望无奈地点点了小妹的脑袋,悄声道:“你再笑,小心阿晋收拾你。”
见池晋与秦愿这粘腻样,池母眼神复杂,但终是没有在饭桌上开口。
一桌人只有当归一心美食,握着木勺与肉块搏斗,滚烫汤汁溅在手背也顾不得吹。
池晋看得好笑,正要伸手帮忙,小团子突然"啊呜"一口将肉叼走,烫得直吐舌头哈气,活像只偷鱼的小猫。
秦愿眉间微皱,怕孩子不知事烫着,揉了下当归的小脑袋,“当归,慢些吃,小心烫着。”
“咱们当归吃饭倒有武将之风!”池昭说着学小侄女吐舌头的模样,动作间将池望刚夹的蕨菜碰掉了。
池望无奈扶额,小妹这性子,和当归也差不了多少。
当归虽小但很聪慧,听了这话,对小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吃肉的动作都优雅了不少,那模样逗得众人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