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放学后,原本整齐排列在校外车棚下的自行车,总会因为某些学生的归心似箭,而变成一摊东倒西歪的多米诺骨牌,给后来者们带去不小的麻烦。俞跃从自行车棚里走了出来,手里推着自己在车山车海当中梭巡良久,好不容易才从其他几台车子底下抢救出来的自行车。
虽然在车棚中稍微耽搁了一会儿,但此时的校门外依旧是一片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街边,有不少小摊贩正忙得不亦乐乎。无需叫卖,学生们自发地围聚在他们的移动小吃摊前,为校外的车水马龙再添一份堵。就像海葵与小丑鱼,犀牛与牛椋鸟,摊贩是依附学生群体这个庞然大物存活的共生生物,随学生的作息规律出没在学校周边。
不过,对于这样一份共生关系,老师和家长或许会持反对观点。成年人们无数次地向孩子们强调着街边摊那令人心存疑虑的营养卫生状况,然而不管是家中或是课堂上的耳提面命,生长发育期的青少年那堪称无底洞般的食欲,总能牢牢把持住放学后饥肠辘辘的学生们的智商高地。
老师和家长的好言相劝?后边排队。
有需求便有市场。因此,哪怕学校出面劝离,但只要稍不留心,这些小摊小贩便又会在校园附近的街头巷尾悄悄刷新。
俞跃停下脚步,颇有些意外地看见程鸢站在一家店门外。似乎和店主的交涉出了什么差错,她此时的表情看上去略带困窘,手里握着手机,不时还转动脖子左顾右盼。只要入校后自觉将手机交给老师保管,离校前再从老师那里领回去,三中并不禁止学生携带手机上学。
那天在小卖部门口,有句话俞跃忘了说。他忘了提醒她,不要一个人走那段海边的夜路。那里的夜晚,实在是过于荒僻了。这也是包括他在内的学生们不愿在晚自习放学后经过那段海滨的原因之一。即使沿途的街灯会长亮至天明,但那种灯火也照不透的荒凉感,却能深深渗透到人的心底。
夜晚,他向来更喜欢走远离海滨的另一侧道路。在几所学校的历届学生接力与竭力关照下,那片小小的校园经济圈即使到了晚间也总是灯火通明。不论何时,那段道路上总会有那么几个相熟的同学骑车与你同行。若是不巧遇上红灯,还能在等待中与他们闲扯些无聊的破事打发时间;最后再扯着嗓子,在分别的路口彼此道一声“明天见”。
但自从那一天的心血来潮后,在之后的日子里,每到放学,俞跃总会忍不住拐上那段海边的夜路。一开始,他只是想再确认一次同学的安危。但每天每天,只要他经过海滨,或近或远,总能在海滨长廊的某盏路灯下发现那个一到放学后就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的身影,以一种相对于那天来说,勉强还算稳妥的姿势扒在海边的护栏上。以至于他开始逐渐对那道背影感到熟悉。
在初中的第一堂生物课上,科任老师便出言提醒学生们,在接下来的几年中,会发现身体陆续有了新的变化,而这是完全正常的事情。虽然这份提醒不可避免地引发了讲台下的青少年们一阵透着些许尴尬的低俗笑声,但这也是老师们凭借着自己的权威身份,对即将或者已经面临青春期变化的少年人们心中可能会有的忐忑不安,进行的一次善意的安抚。
对俞跃来说,性别意识便是这样一种新变化。它随变声期的造访而出现,足够新鲜,也足够陌生。即使它已在自己体内盘踞了相当长的一段时日,可俞跃应付起来还是总有些力不从心。虽然程鸢是个傻子,但同时也是个女孩。像上次那样的冲动之举,事后想来依旧让人感到难为情,尤其是当他弄清一切完全出于误会之后。而那样冲动与那样尴尬的体验,经历过一次就足够了。
更何况,他又不是她的谁。作为一名与之关系平平的普通同学,俞跃已经尽到这个身份所有应尽的责任了,程鸢想做什么都与他毫不相干。
俞跃正是用这个理由来说服自己在那道背影前屡屡止步。但是不安就像一个不和谐的音符,虽不起眼,却始终在那里,只待某一刻,便会在他平静的日常生活中响起。俞跃不得不开始每天早上留心程鸢的出勤情况。他会在视线捕捉到那道身影后暗自松一口气,然后又在傍晚开始新一轮焦躁。一段时间过去,这几乎已成为某种下意识的举动。
两人的班级位置并不相近,因此要确认对方出勤与否,实际上算得上是一件颇为麻烦的事。原本只是单纯的放心不下,结果却给自己多找了份差事。对于眼下的情况,俞跃也不知道“自讨苦吃”和“本末倒置”哪一个词形容得更为贴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