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里幽暗曲折,潮气刺鼻,卫泽一路上如芒在背,几次回头却没发现异样,不知不觉走到写着自家门牌号的储物室前。
1414。以前没多想,现在没法不多想,已经脑补出他被一只巨型蟑螂怪追得上蹿下跳,失足掉坑,淹没在一群黑色蠕虫里的恐怖画面。
要开门才想起来,他没钥匙,悄然松口气。转过身正要回家拿一趟,身后吱呀一声,门开了。
卫泽心里一阵突突,越发觉得自己这是羊入虎口。姜还是老的辣,他大概率被爷爷反套路了。
君子不立危墙,他抬脚就要跑,一阵阴风扑面,将他一整个掀飞。勉强站稳一看,人已经置身昏暗的储物室内,身后的门砰一声关严。
走廊里的光线被隔绝在门外,储物室里黑暗浓稠得让人几近窒息,呛人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鞋底发黏,像踩了嚼过的口香糖,一动就发出吧唧声,在骇人的死寂中清晰得刺耳。
他强忍不适,深呼吸三次,心率趋于平稳,一度空白的大脑重新涌入迄今为止接触到的所有规则。
不能慌,害怕只会加速污染,让他死得更快。又或许,害怕本身就是一种污染,这污染是针对他,还是一视同仁,连怪物也逃不掉?
想到暖心超市里的螃蟹怪,还有向日葵幼儿园那些葵花,他心里渐渐有了底。最后一丝恐惧消散,脚底的黏腻和钻入鼻腔的血腥味随之消失。
是幻觉。
实在过于逼真。
储物室里弥漫着浓烈刺鼻的消毒水味,他妈干了一辈子外科医生,有严重洁癖,这气味他从小就习以为常。
摸黑往前走了两步,当一声撞到腿,下意识伸手往前探,指尖恰好碰到了一块弹性一般的……肉。
难道是给毛巾买的生肉,临时放这里上楼忘拿了?可能性很大,搬家前就发生过好几回类似的事。
“也不怕馊了。”他双手往肉的两边摸,想从边缘把这一大块肉抬起来。整块肉比他想象的大很多,两只手的距离接连扩张,扩到两臂伸展,觉出异样。
下一秒,他两只手触到了不再柔软的部位,圆形,硬硬的,毛很茂密,表面还有凹陷突起。
像脑袋,头发,人脸。
冷汗一瞬从额头渗出,害怕惊动不该惊动的东西,挂在侧脸的轮廓上摇摇欲坠,不敢滴落。
来自脚底的寒意传遍全身,卫泽不知该如何是好。他终于发现家里的秘密了吗?爷爷为什么撺掇他来?是想吓死他,还是没耐心了打算直接摊牌?
他后知后觉这里空间二三十平,地方不大,消毒水味儿未免太冲了些。心里控制不住地蹦出某个猜想,自以为早已练习得足够强大的心脏怦怦怦狂跳。
算了,今天适合战略性后退。
缓慢收回悬在“那块肉”上方的双手,平移──冷不丁被下方的手攥住。那一瞬,卫泽的心脏险些跳出嗓子眼,满脑子都在喊救命,嘴里却一个字说不出来!
“那块肉”抓住他的手,似乎在极力说什么,嗓音嗬儿嗬儿的,听起来没死也快了。
是没死还是诈尸?
卫泽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因为他没跑,而是在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下把耳朵凑了上去。他有股奇异的直觉,这人即将说出的话里,有他想知道的、搬家后他一直在追查的东西。
“杀了他们,杀了……一个不留。”
这一刻卫泽无比希望自己聋了瞎了傻了,听不到看不到猜不到,没发现任何异常,也就不会让事情陷入如此两难的局面。
抓着他的那双手在说完这句话后,倏然一松,肌肤上残余的一点温热快速散去,仿佛他的存在,就是为了传递这一句遗言。
他大着胆子摸了几下,怀疑刚才的一切都是他被精神污染后的幻觉,否则怎么会有人前一秒还在说话,这一秒就四肢冰凉僵硬。
事情真是越来越邪乎了。
他刻意不去想,那大逆不道的话却在他脑子里摇摇摆摆,晃晃荡荡,像皇帝后院里搔首弄姿的小妾,想方设法弄出些动静来吸引他的注意力。
——杀了他们,杀了,一个不留。
他们是谁?
还能是谁!!
心烦意乱,脑子却格外冷静,那种不真切的剥离感好像魂魄抽出躯壳,浮在半空看他自己抓耳挠腮。
他想起来自己有个打火机,还是之前烧了布娃娃后当作防身武器特意带在身上,心中一番天人交战,终是咬咬牙,啪嗒一声点火。
火光微弱,在这黑暗中却亮得刺眼。更刺眼的是眼前这人的脸,赫然和他长得一模一样,连眼角一道小时候贪玩放炮被香戳到的浅粉疤痕都如出一辙。
点点星火缓缓移动,从这人的脸部慢慢向下,他看到了纵横交错、深可见骨的刀伤,伤口的长短和宽窄,跟家里唯一一把做饭的菜刀完全吻合。
他一下想起了几天前,在自家洗手间镜子里看到的那个脖子细长的脑袋,一次次被踢开,一次次贴在他背后,试图抬头。
现在回想,他为什么抬头,会不会是想说话?又或者,是想让自己看清他这张足以说明很多东西的脸?
似乎距离真相又近一步,又似乎深陷谜团越发困惑不解。一不做二不休,他深吸一口气,被浓烈消毒水味儿呛得咳嗽两声,举着打火机照亮周围。
浓稠黑暗受惊一般退去,光亮鲸吞蚕食直逼储物室一角,卫泽定睛一看,瞳孔猛缩,手一抖打火机滑落。
黑暗再次降临,像布满吸盘的滑腻触手,不断分泌出果冻状凝胶,包括他束缚他,想要将他做成一块精美的琥珀,永久封存。
他没勇气再看第二眼。
那个角落里,堆着小山一样高的,他。
**
卫泽发狂似的往回跑,他不记得自己怎么离开的储物室,怎么上了电梯,脑子冷静下来恢复思考时,他人已经在洗手间开着水反复洗脸。
水溅了一身也不管,要保持清醒,不能被污染,那是幻觉。
他一遍遍说服自己,每一次都在加深这个印象,很快他意识到问题所在,重重拍两下脑袋,好像这样就能把那一幕的记忆打出去。
水龙头里的水哗哗流下,渐渐变色,从淡粉到深粉,最后化作血一样的鲜红。腥臭味儿一下散开,不会有人想知道这水里时不时出现的碎渣是什么。
卫泽终于回神,第一时间收回手擦净上面沾染的红色管道水,对那黏腻感和遗留在掌心的碎渣渣选择性无视。
按照卫生间守则最后一条,当水龙头里的水变色,他需要第一时间停止使用,直到它恢复原状。
但惜命如他,第一次没这么做。
水声哗哗,红色依旧。
他在镜子里寻找那个细长脖子,期待他再次出现,这一次他不踢他脑袋,他会一动不动等他抬头,亲眼看看他的脸。
可惜事与愿违,他一直待到水龙头里的水红了绿,绿了黄,流完一个红绿灯又快要流完一个光谱,那家伙都没再出现。
是巧合不在,还是这一轮有且仅有一个的他早已经被砍,此刻就躺在储物室,不久前刚给他留了遗言?
脚趾反复蜷缩伸展,他蠢蠢欲动,在心里衡量着如果自己现在冲进储物室数一数他自己尸体的数量,活着回来的可能性更大,还是成为他们中一员的可能性更大些。
不知不觉夜深。
规则这东西如同家暴,向来只有遵守和无数次打破的选项,打破一次不存在的。
0:00一过,卫泽睁开眼,给自己留好退路后,在“没有家人陪同不要入内”的规则下,一脚踏进了卫生间。
漆黑中,他很快被一个看不见的“行人”撞到肩膀,接二连三,跟着隐隐被包围,熟悉的挤压和窒息感传来。
夜晚不让开灯。
啪嗒一声,打火机的光再次点燃。
他看到了周围挤得水泄不通的人,他们背对着他,故意互相推搡,然后在光线亮起来的同时缓缓转过头,用同一张脸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