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是这一点不招烦的性子,才让林西月拖拉到现在,没能像她最初设想的那样,找到机会就和他提分手。
他这一出国,林西月更是将他抛到了脑后,如果不是他偶尔打来电话的话。
可最近付长泾联系她也少了,大概是泰晤士河的风光迷了他的眼,他的心思就不愿放在她身上了。
这样也好。
林西月没去追究,更懒得花时间去过问。
本就是一段硬塞过来的棘手关系。
有课上的日子就没那么奔波了,林西月单调地往返于教学楼、食堂和图书馆之间,夜深了才回寝室休息,周而复始。
但周五这天碰到了个意外。
下午三点左右,林西月背着书包从立德楼里出来,刚走了两步,身后就有人用云城话喊了她一句——“葛盼弟!”
他声音很大,像一道惊雷砸在林西月头顶上,砸得她定在了原地。
那个人紧跟了上来:“葛盼弟,原来你在这么好的大学读书啊,我找你找得好辛苦。”
林西月站在树下回头,面前出现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虽然很多年不见,但葛世杰那副和他爸如出一辙的下流相,烧成灰她都认得。
九月的午后,气温还很高,林西月穿着一条白裙子,裸露在外的手臂上,起了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但这个时候她不能怕,气势更不能低过他。
林西月瞪起眼睛,厉声道:“这是学校,不是你可以大喊大叫的地方,请你马上离开。”
葛世杰轻佻猥琐的眼神打量过来:“你现在真是不得了了,穿面料这么好的裙子,脸蛋白白净净,头发也梳得漂亮,是个城里人了。这么快就不记得弟弟了吗?你怎么这么没良心,不是吃我家的饭长大,你能有今天!不要以为你改了个名字,就和我没关系了,你就是死了也要和我埋一起,我不会放过你的!”
听完林西月只觉得好笑:“你还活在建国前是吧?你这样的人算什么弟弟!”
在她到葛家的第二年,葛善财就从他们那一支的兄长家里抱来一个男孩子,取名叫世杰。
葛世杰是个天生的坏种,他牢牢地站在葛善财那一边,自觉充当着封建父权的捍卫者,无限度地挤压她的生存空间。
他们把大门关起来,不许林西月走出去一步,还逼着她摁手印签协议,等年纪一到就和他领证结婚,说绝不让肥水流了外人田。
他在葛善财的唆使下,性格更加的畸形荒唐,把林西月当成自己的所有物,深更半夜摸到她的房里亲她,吓得她半死,后来不锁门根本不敢睡。
葛世杰贼兮兮地说:“说的是啊,我本来就不算你弟弟,我应该是你的......大城市管这叫未婚夫,对不对呀大学生?”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卑劣的人,就连声音也粗粝得像砂纸。
这两年她在京城读书,身边的同学也好,师长也好,哪怕是不可一世的赵家人,文化素质都是很高的,她在谦逊温和的环境下待久了,以致于乍然听人这么说话,胃里涌动一阵恶心。
林西月也懒得和他纠缠了,她看了眼四周,正准备打110找警察的时候,楼里走出几个他们班的男生。
班上的女同学被人为难,他们很警觉地走过来,自动围在了西月的身边。
北方的男孩子身材都魁梧,越发衬得葛世杰贼眉鼠目,矮小干瘦。
有人问西月:“他在找你麻烦是吗?”
林西月点了下头:“嗯,这个人拦着不让我走。”
他们故意加粗了声调,对看起来就像小混混的葛世杰问:“你干什么的,从哪里来的,是我们学校的吗?找西月做什么?”
葛世杰看他们人多,恨恨地用手指了指林西月:“你给我等着。”
说完他就要走,但他们班的男生不肯,一把揪住他的衣领骂:“还敢威胁她!我警告你,不要再出现在她面前,否则我们就把你送进局子里,知道寻衅滋事要拘留多久吗?”
葛世杰吓得瑟瑟发抖:“不敢了,不敢再来了。”
他被赶出校门后,林西月还杵在树荫底下愣神,一颗心惶恐不安地乱跳。
她很害怕,葛世杰到底怎么找到她的?是在这边找了工作住下了,还是只来这一次?
这些林西月都不知道。
未知的事件是最容易引发恐慌的。
如果真是第二种,葛世杰在京里安了身,那么毫无疑问是冲她来的,接下来有的好头疼了。
他会像蜷缩在阴沟里的老鼠一样,不知道哪个夜晚就跑出来咬她一口,必须时刻小心提防才行。
要是能想法子查一查就好了。
赵董有慈悲心肠,在京中的势力根深蒂固,手边充斥能随时调度的社会资源,西月想,不知道能否请动她帮这个帮。
或者,她可以先和宋伯通个气?
实在不行也没关系的。
反正这么多年,她一直都用自己笨拙的方法,在应对这个险恶的世界。
晚上自习完,林西月去校门口买了两盒炸鸡和四杯可乐,她提到男生宿舍楼下,托阿姨拿去给班上那几个男同学当宵夜。
小时候无故遭受的恶意太多,她对他人偶然的施以援手,总是抱着十分感激的心理。
回了宿舍后,林西月洗完澡,半夜了还坐在床上,她睡不着。
她膝盖上抱着电脑,一直在做女生夜晚防尾随的功课,当场下单了一个电击笔。
这个小东西被很多人推荐,它集爆闪、强劲电弧于一身,续航时间长,带在身上也不碍事。
胡思乱想地做了一夜梦,林西月第二天早上起晚了,快十点了还在山路上走。
她是跑着进院子的,宋伯已经在后院等了她十分钟。
看小孩子喘成这个样子,宋伯说:“先顺顺气,进去了自己喝口水,没事儿。”
林西月点头:“我没听见闹钟响,下次不会了。”
“好,门开了,你去吧。”
快到中午时,郑云州步履沉着地从门外迈进来。
周六他也没闲着,先去铭昌证券走了走,装成客户咨询了几项业务,厅堂内的工作人员都不错,营销也很积极主动。
园中的古树高大茂密,交错的枝叶间躁动着焦哑的蝉鸣,无休止地在耳边嘶吼。
郑云州走上台阶,生满浓绿杂草的石缝旁,遗落了个巴掌大的速记本。
他弯腰捡起来,里面的字迹规整秀丽,第一页就写了名字——林西月。
噢,是那个和月净菩萨同一天生日,据说很有慧根,偶尔也能耍点小聪明的姑娘。
郑云州只翻了一面,仿佛写的是她对自己的几点重大提示:
一、少流眼泪。
二、接受所有的不幸。
三、好好地活下去。
他迅速合拢了,没再往下看。
并不是郑云州有多重的道德感,他也从来不以正人君子自居,只是一个唯利是图的商人。
但手上拿着小女孩的心事,他破天荒地变得绅士起来,选择了尊重和保密。
好像再多翻开一页,就会撕破她那张轻薄美丽的面皮。
郑云州竟莫名地不忍心。
此起彼伏的蝉声里,他抬起头望了一眼水波点点的湖面,脑中浮现那天傍晚在下山路上遇见她的情形。
她好像很怕他,手指不安地绞着自己的衣摆,纸片一样的身影半掩在树后,瘦弱得像是刮阵风就会被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