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晏察觉到了,眉间微蹙。
他扯过缰绳,马儿当即扬起前蹄,几乎立起。
这瞬间的变化令崔黛归猛地惊呼一声,紧紧抱住马儿脖子。
顾晏却道:“挺好,还知道怕死。”
崔黛归分不清他到底有意还是无心,只抿了抿唇,未做回应。
双手却紧紧抱住身下的马,做好了疾驰的准备。
却不料接下来的一段路顾晏只是由着马儿慢慢走着,在深夜的石板路上发出晃晃悠悠的马蹄声。
又绕过一条岔路时,崔黛归忍不住了。
回头问:“方才似乎走错路了?那边近些。”
“那边夜路不通。”
声音清润淡然,并无不妥。
崔黛归一愣,那边何时不通了?
父亲一直走的那条路,她还记得清晨时那条路上卖豆腐脑儿的大娘,味道极好。
但她也并未质疑,只道多走会儿也无碍。
岂料下一个路口时,顾晏依然一扯马僵,将马儿带往相反的路上。
“......”崔黛归这回是确信了,“顾大人何意?”
顾晏目光依旧看着前方,却终于大发慈悲般停下了马。
他问:“今日为何出宫?”
崔黛归睁大了眼睛,半夜晃了几圈,就只是问这?
可他不是心知肚明吗?
“顾大人不是找到李则了么,何必明知故问。”
顾晏又问:“杀人,也是李慎怂恿?”
崔黛归这回沉默了。
难怪他只说李慎入宫了,想来未必在香云院碰到李慎,不然不会不知,她哪有杀人的时间?
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都自身难保了,还想替他隐瞒?”
顾晏声音轻飘飘的,崔黛归却听出一股不悦。
这回崔黛归断定,他没有见到李慎。
这是在套她的话。
崔黛归现下只恨留了李则一命。
是以她抬眸看着顾晏,“顾大人秉公执法,为何不将我绳之于法?”
这回换来顾晏沉默。
半晌,他轻笑了下,毫不避讳地说:“火,是我放的。”
崔黛归一怔。
却也瞬间明白,他不仅是看在崔御鸾的面上,更是在替自己遮掩。
并且,这样坦然说出来授人以柄,是丝毫没将自己放在眼里。
可——
“无冤无仇,顾大人为何要放火?”
顾晏淡淡道:“作恶多端者,理应如此下场。”
这也不是他做不出来的事情。
崔黛归心中一时拿捏不准,他到底有没有一丝一毫替自己毁尸灭迹的想法。
抿了抿唇,索性直接说破:“眼下府衙平静无波,是顾大人藏了李则?”
顾晏一顿,牵动马缰一转。
马猛然拐弯,朝军械所的方向奔去。
崔黛归不期然马匹掉头加速,就要摔下去,却被一双大手紧紧锢住。
撞进一个温热而略显坚硬的胸膛。
转眸一看,顾晏目视前方,面色淡漠。
她想,这是默认了罢。
对崔御鸾,他竟如此深情。
一路无言,等到军械所时,恰逢崔溢匆匆出门。
他拿着一杆红缨枪,抬头看到崔黛归时颇为诧异。
崔黛归见到父亲便要下来,只是马匹太高有些困难。
顾晏伸出手,正要扶住她下马,岂料迎面飞来一杆红缨长枪。
是崔溢扔出。
顾晏眉梢一挑,刹那间接住红缨枪。
而崔黛归则被崔溢引着下了马。
“顾大人与小女深夜......”
崔溢语气一顿,隐去共骑两字,“出了何事?”
顾晏却只是坐在马上微微颔首,“崔大人。”
他不搭话,也没有解释。
崔溢的面上便有些尴尬,也无端多了许多猜测。
回头一望自家姑娘,却见她面上平常,未有羞涩,又稍稍放下心来。
正这时,顾晏却手腕一转,红缨枪在他手中飞速划过半圈,急急刺下。
枪头对准了崔溢,凌厉的风刮过,仿若雷霆劈下。
崔溢一瞬间脊背发寒,长缨枪却猛地收回。
他错愕不已,厉眼盯向顾晏,却听顾晏淡笑道:“真是好枪,一时手痒失了准头,崔大人勿怪。”
他面容含笑,眼中的欣赏溢于言表,瞧着当真只是为见到一把好枪而惊叹。
可崔溢心中却蓦地升起一个念头。
坐于马上单手舞枪的那一瞬,实在太像了。
崔溢也恢复如常,甚至笑着上前两步。
从顾晏手中接过枪时不经意间问起:“素知顾舍人文辞清华,却不想枪法也是极好,可是从小苦练的缘故?”
“崔大人过誉,前些年身子弱练着玩罢了。夜深不敢叨扰,告辞。”
他说完看了一眼崔黛归,见她睁大了眼睛还愣在原地。
不禁勾唇笑了笑,一扬马鞭飞弛跑远。
崔氏父女重又回了械所。
沉吟良久,崔溢忽然道:“你同顾晏——”
“小心顾晏——”
父女两同时出声,又都戛然而止。
崔黛归心中被方才那一下吓得不轻,她很清楚,顾晏并非无心之失。
他同上一世一样,想杀了父亲!
可这话她如何同父亲说起,又如何解释?
“父亲同顾晏从前有过交情么?我瞧着他不像好人。”
崔黛归委婉道:“咱们是勋爵人家,同他们清贵世家向来不在一个碗里吃饭,此人又是御前红人,瞧着倒更与同出世家的娴妃一派走得近些,父亲还是小心些好。”
崔溢却缓缓捋着胡须,似有思索。
他心中想着方才的那一幕,并未将崔黛归的话听进去。
“蛮蛮,有一事父亲再问你一遍。”他忽而抬眸,“你可还想嫁与顾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