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在小儿子之前,大娘还曾有过一个儿子,刚出生被查出心脏残缺,手术费要几十万,他们治不起,就把他送到了隔壁镇子上的福利院。
“那时候也是没办法,没钱,留着他也是等死,我们就想着不如把他送出去,说不定还能留一条命。我老伴从房梁的木头上削了一块,刻了个寿字,与他放到了一起,希望他能长寿。”
说起家中往事,大娘黯然神伤,每句话的结尾都会带上一声叹息,“前些年,家里条件好些了,我去找过,从前的那家福利院搬走了,我就一路找到新福利院,然后听说他好早之前就被领养了。”
“为什么不接着找他相认?”
孔季突然发问,声音干硬,惊得大娘愣了一瞬。
“他在新家也过了这么多年,对他来说,我们都是外人了。而且,我能给他什么呢?”她环顾四周,“我们啥也给不了他,找到他也只是给他添堵。”
“可……”
“我就是在福利院长大的。”钱姝阻止了新一轮质问,她怕这么问下去,孔季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所有人的目光汇聚在她身上。
钱姝笑道:“福利院也没外界传闻得那么可怕,我小时候性格很孤僻,也没有人愿意领养我,但是福利院的阿姨叔叔们人都很好,他们都把我当做是自己的孩子,对我一视同仁,照顾我,还给我买好吃的零食。在那里,我还交到了很好很好的朋友。”
苏珩侧眼,唇角压低。
许是钱姝的神情太过坦荡,孔季的怀疑打消,问:“你恨你的父母吗?”
大娘看向钱姝的眼神变得更加殷切。像是在等一个救赎。
逡巡一圈,钱姝大大方方地说:“恨过啊,但人总不能一直陷在恨里吧。时间会推着一切往前走,我们也要往前走。做过的错事也好,遭遇的不公也罢,既然已经发生了,我们就应该坦然地接受,故事里总说要报仇雪恨,可有的时候,报仇雪恨付出的代价远远多于我们放下一切往前走的。”
她再道:“人总是自以为是穷途末路,可站在楼顶往下看,众生皆苦,又怎么能够笃定自己的路是穷途末路,别人的路就是坦途呢?有时候,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
话题是孔季挑起的,可即使得了回答,他也并未舒坦,半低着脸,将所有的神情都隐藏在阴影里,让人捉摸不透。
大娘喃喃:“也不知道大娃是不是这么想的。”
席间陡然落入无声,闷了会,孔季道:“阿姨,我们打算明天去看日出,不知道晚上能不能借住在你这,我们可以支付相应的费用。”
“不要钱,不要钱的,”大娘慌忙摆手,“住一晚上要什么钱啊?”
“要给的,”钱姝帮腔,又指着孔季:“他有钱,没事,让他付。”
孔季扭头剜了她一眼。
钱姝伸筷夹菜,佯装没看见。
旁侧目光始终炙热。
吃过午餐,钱姝尝试和孔季沟通,但吃了个闭门羹,他借午睡为由,躲在客房里不出来。此路不通,钱姝拉着苏珩坐到小院里商讨后面计划。
初秋的阳光已消减不少,柔柔的,晒在身上暖烘烘的。
“我来守着大娘,你守着孔季,我们的目标,阻止坏事发生!”钱姝探着脖子,鬼祟又正经地说道。
苏珩一双乌黑的眸子凝视着她,没答。
“一旦孔季有什么风吹草动,你就把他制服,必要的时候可以强制……”苏珩始终无言,神情懒懒,钱姝觉出异样,“怎么啦?”
“我们走吧。”
薄唇一张一合间吐出的话语叫钱姝恍如跌进冰窖,她指着身后,眼珠瞪得几乎要落出来,压着嗓子,“他对大娘有歹心!”
“我知道。”
“那……”
“这是他们母子的事。”苏珩垂眼,浑身似是浸满风霜,“她在抛弃自己儿子的一刻,就该承担这样的结果。”
钱姝突然觉得此刻的苏珩陌生极了,胸口涌动着不解与隐隐的愤怒,“可是,孔季如果憎恨大娘,大可以与她不再相见,没必要千里迢迢来杀她吧?你如果同情他,更应该阻止他呀,他……”
“那是他的选择。”
苏珩面色淡漠,一如他还是只豺时那样。
那种冷酷的、无情的态度让钱姝没来由的烦躁,她竭力克制住情绪,双手攥着裤缝,“我不止是在帮助大娘,也是在帮助孔季,我不知道你们那个世界如何,但在我们这个世界,杀人是很严重的罪,他一定会后悔。”
“不要多管闲事。”
多、管、闲、事?
四个字彻底刺痛钱姝,她像是一只膨胀到极致的气球,被扎破,炸开,“你要是想走,你就走吧!反正我要留下来!”
苏珩起身,长腿迈开。
钱姝是气话,见他当真要走,更是怒火中烧,质问道:“在布罗雪山,我也是多管闲事,难道你就没有一丝一毫感激过我的出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