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人,有没有人来救救他……为什么那些位高权重的人,总要伤害他,侵犯他。
他看不见光明,只能看见一望无际的黑暗,要把他吸进去、吞噬、粉碎。
钟少韫短暂地神志不清,迷蒙间回想起了卢彦则。
钟少韫还记得那是一次算不上佳话的英雄救美,卢彦则出现在他身前,三两下处理了一个酒后想要对他动手动脚的登徒子。钟少韫心里惊讶多过感激,他没想到漠然的卢彦则在席间觥筹交错都不愿吐露真心,冷淡又疏离,却会为了他,让宝刀出鞘。
那个人见到他,眼里没有火光,只有一滩死水,旁人笑卢彦则坐怀不乱,只有钟少韫知道,在幕后二人独处的时候,卢彦则用手中的竹扇挑起了他的下巴——
“你为我做事,不用赔笑脸。我卢彦则看上的,是你的脑子和手段。那些唱词,你听了一遍就会,还会自度曲,如此才能,若是用在经书上,不出几年必有效果,比很多纨绔都强。”
卢彦则打开窗户,逼仄的房间透出一丝光亮,耀得绮罗光只能用衣袖挡住眼睛。卢彦则习惯了光明,抱着双臂回过头看绮罗光,神情倨傲,盛气凌人,“你叫绮罗光?”
他跪坐在地,怀抱琵琶半遮面,点了点头。
“皎皎绮罗光,青青云粉妆。罗,可以是绫罗绸缎的罗,也可以是罗网的罗。你自由了——你以后可以靠自己的能力活着,但你要记住一点,你是为我做事的,我也不是什么善人……”卢彦则俯下身猝然靠近,二人之间只留下不到三寸的距离,彼此的眼睛里都有对方的模样。
“像我这样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人,你要是太天真,会被人骗,你一无所有,被人骗了会连命都交代出去。”卢彦则要往绮罗光眼睛最深处看,“那你还决定要帮我么?”
“嗯。”绮罗光目不转睛,卢彦则的目光相比起那些客人,让他感到舒适,原有的惧怕也荡然无存,“我要帮你,我的命都是你的。”
他现在没有光亮了,卢彦则远在天边,他只能流一滴又一滴的泪,连呼救声都那么细微,肯定没人听到……也没人在意的吧?
“我害怕……彦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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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兰殊让萧遥把那个教谕绑了起来,自己则为钟少韫解绑,披上衣服。钟少韫哭泣声未曾停止,温兰殊心都揪紧了,这样一个不到二十岁又孤苦无依的少年,平时够苦了,还要面对这种事……
钟少韫蜷缩在床,身躯微微颤抖,温兰殊拍着他的肩膀,刚想说点什么,就见钟少韫跑下床,抱着断了弦的琵琶,哭得撕心裂肺,“姐,我好想你啊,我回不了家,我没有家,我好难受啊……”他头枕着弦轴,呜咽的声音断断续续,“我什么都没有,只有这个琵琶了,我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温兰殊湿了眼眶,将钟少韫妥善安置,并问那个教谕,到底是为什么要这样对钟少韫,得知是监生的人选里没有钟少韫后,无奈叹气。
萧遥磨刀霍霍,“怎么处理?周围也有匪盗,大不了杀了,一推责任拉倒。”
教谕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求饶,“饶命啊!饶命!”
“小小教谕,手里一点儿权都没有,我平时都不稀得看,结果你还耀武扬威上了,要人家肉偿,恶不恶心啊?”萧遥用刀背划着教谕的脸,“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礼部侍郎呢,原来就是个教谕,说,为什么不给钟少韫?为什么要用这种手段!”
“他原本户籍就不明不白的,要不是我,怎么可能有今日!”教谕理直气壮,“你可以问他,他根本就不是什么渭南钟氏人家的儿子,他就是个琵琶伎!你们现在因为一个小小琵琶伎就动手杀人,因小失大啊。如果我有什么闪失,全太学都会知道钟少韫冒名顶替!”
萧遥当时就发火了,不过碍于这是客店无法处理,就拉着那人骂骂咧咧下了楼,在马槽旁应是拳打脚踢一刻钟才收拾收拾上来,身上不少血迹,但衣服整洁,看起来应该都是那人的血。
他兀自坐下倒水,面前是忧心忡忡的温兰殊和呆滞无言的钟少韫,“我给那人封了口,不过看起来,少韫这边不会那么简单。卡在监生这一关,进士科是肯定考不了的。要不我跟我舅说一声,你去节府先干一段时间的活?”
钟少韫嗓子沙哑,从地上慢慢站了起来坐到床榻边。
“我对不起彦则,也对不起你们,这是我自己招来的祸患,大不了,我再回到绮罗光的身份,继续弹琵琶。”
温兰殊笼着钟少韫的肩膀,“别这样说,你好不容易能有个身份继续读书,怎么能说舍弃就舍弃呢?你当初读书跟我说的话可不是这样的,那时候我把你当成读书人的脊梁,怎么我还没放弃,你就退缩了?少韫,你老实告诉我,你觉得绮罗光和钟少韫,哪个身份好过?”
钟少韫说不出话来。
“你放心吧,我之后会给你处理的。”温兰殊轻声安慰,“你也不要太纠结,我要是连这种事都处理不好,岂不是白活这几年,枉为你的前辈呢。”
这厢安顿好钟少韫,温兰殊拉着萧遥的衣袖到门外,“你刚刚,说什么匪盗?你对长安周围的匪患很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