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如此也不能派我们的人去啊。”温行无奈叹了口气,“自己查自己,不更惹人非议?”
温兰殊饮了口热茶,早上起来没吃什么东西还有些饿,顺手拿起几个点心就吃了起来。
中午雨势终于有所减小,温兰殊收拾好回到自己宅子里的时候,刚好雨停了。
不过现在已经天黑了,出去玩显然不大可能。
次日温兰殊起了个大早,拥抱许久未见的暖阳,又将书斋里存放已久的书全部摊在院子的竹席上,高高一摞,都是今日要摊开受晒的。
文人就这点癖好,藏书,晒书,看书,一年四季都要小心呵护。尤其是晒书,最好在乞巧前后,风和日丽,秋高气爽,书里的蠹虫一被晒就呜呼哀哉。
温兰殊此前不懂为什么要殷勤晒书,而后吃过亏,从此以后坚定了文人的“酸腐”习惯。
起因是他发现翰林院馆藏某志怪杂谈的孤本被“书鱼”咬了两口,正好缺漏了至关重要的两个字,让他抓耳挠腮、抓心挠肝都想不清楚到底该是怎样。
从那以后,每到乞巧他都会“大费周章”,整个院子都忙活了起来。
不整理还好,一整理就看见很多书札,有一叠还是当年科考中举后写的,那是一首五言诗,用素日学习的楷书端正写就,末尾还有一朵兰花。
几乎所有人都说,你不必考科举,何苦呢,从父荫就好,更何况考了也被人说是走后门。
考进士是文人的执念,温行手底下的进士居多,都是寒窗苦读、京师中举、雁塔题名过的,几乎没有例外。
所以温兰殊绝对不想让自己也变成那个例外。
那年他进士科第七,打马游街,鬓边簪了一朵兰花,和淡黄的袍衫配在一起,皎洁似玉,周围是欢声笑语,青云梯仿佛就在眼前,一群壮怀激烈的青年学子,针砭时弊,推杯换盏间已有剑指河朔平靖天下的感慨。
那时候温兰殊没有多说,笑而不语,而事实也真如他所料,诸多坎壈。
温兰殊不再回想年少拏云志,他常常觉得自己是分裂的,一方面困于现实,这辈子难以出任外放真正做点实事,只能困在京师这个安乐窝,当皇帝的“温柔乡”。
他怎么可能不觉得幻灭呢?
这会儿院子里小丫鬟红线忙里偷闲,玩着一个毽子踢来踢去,温兰殊蹲下身,手肘撑在膝盖上,饶有趣味地看红线。
红线懒得去捡毽子,就用丝绳拴了毽羽下面的铁片,另一端缠在手上,这样就算踢掉了也不用去捡,手一拉就回来了。
温兰殊怔然,这不就是他的处境么?
想要脱离束缚,却只能被一根细弱丝绳牢牢捆住?
他叹了口气,红线还以为是主君不喜欢自己,于是敛了袖子系好襻?,灰溜溜去一旁翻书页了。
温兰殊忍俊不禁,“你跑那么快做什么。”
“公子都发话啦,我要是再玩肯定不对!”红线的双环髻下丝带飘飞,憨态可掬。温兰殊脾气好,所以她才敢这么撒野,但温兰殊一旦正色起来,她还是会收敛的。
“没有,你晒了很久吧?也得休息休息。”温兰殊活动肩膀,“快乞巧了,有遇见什么如意郎君么?”
红线面色通红,去一旁拿起苕帚,“这是可以说的吗?”
温兰殊笑容满面,“当然可以。”
“那确实有哦。”红线胳膊肘撑在抱着的苕帚顶端,手捧圆脸,“就是那个……那个柳度,我挺喜欢他的。但是良贱不能通婚嘛,我就只敢想想……主君你别告诉他哦!”
温兰殊笑得停不下来,“天啊竟然有人能让我们红线芳心暗许,那我不得注意注意?不过红线你这眼光也太高了,我不敢跟你说和,柳度可是河东郡公,世袭的呢,比你主君我还厉害,我可是连个爵位都没有……”
温兰殊不禁腹诽,他确实是没爵位,之前李昇想给他一个太原郡侯,但在他严词拒绝下只好不了了之,很正常,他无功不受禄,已经被人当成眼中钉,要是再不知轻重……那群御史不会盯着皇帝,只会盯着他啊。
“我知道啊,所以我才说你别告诉他嘛。”红线撇了撇嘴,“我就说说!他肯定不会看我的。”
“那不一定。”温兰殊起身摸着她的脑袋瓜,“我们红线这么好,怎么可能配不上他?其实,抛开爵位和身份,你绝对……”
红线的脸色瞬间改变,目露颓唐,“可是公子,这个是抛不开的呀。”
温兰殊哑然,也不知该怎么接。不过红线看得很开,“我觉得吧,嫁不嫁的都无所谓,能一直跟在主君身边也好。您待我好,我要是出嫁了,很难找到像您这样对我好的人家了。”
“嗯……你要是不想嫁,我这边你也能住一辈子,不过想想就觉得滑稽,等到咱们都白发苍苍的时候,哈哈哈……”温兰殊捧腹大笑,红线面色忽然通红。
“到那时候我也给你剥核桃。”红线噘着嘴,“今年的琥珀核桃做得是真好吃,公子你要来点吗?我去终南山偷偷摘了点,自己混着糖浆做的。”
温兰殊来了兴致,“好啊,我信你的手艺。”
但他忍不住脑补了和红线面对面敲核桃的场景,两个鹤发鸡皮的主仆,一地的核桃皮。核桃仁放在瓷碗里,蘸蘸糖浆,在太阳下晒,真是想想就觉得滋润。
就是感觉少了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