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兰殊擎着灯盏,四周的宫人俱已退下,李昇又睡得很熟,贸然惊醒恐怕不妥。
他这会儿已经解了外袍,头发松松束在脑后,只穿一件白袷,烛火跳动下,眸底闪着辉光,在鼻梁和眼窝处投下一片阴影。
他叹了口气,不知道是谁来找李昇?要是自己过问,应该算得上逾矩了。
温兰殊趿拉着鞋子,自偏殿到了主殿中,轻轻开了门,“你找陛下什么事?”
此刻刚好一道闪电骤然照亮了整座大殿,原本就白如瓷釉的脸此刻更加惨白,一点儿血色都看不见。
来人比他高了半个头,一身戎装,恰好背着光,看不清神情。
轰隆——
一阵狂风吹起,廊下的幡帘与风铃摇晃,叮呤当啷,起伏不定,紧接着瓢泼大雨倾注而下,豆大的雨滴冲刷着地面,温兰殊心跳加快,不确定自己刚刚那句话有没有传进对方的耳朵里,于是又说了一遍,“这位……你找陛下什么事?”
侍女把被风吹灭的灯笼点亮,温兰殊可算是能看清来人。
西川进奏院的进奏官萧遥。
萧遥排行第九,人称萧九郎,是现如今西川节度使令狐镇的外甥,在进奏院担任西川与朝廷的接洽事务。
蜀中设立了西川节度使,掌管一方军政,自节度使到京中,需要有一个桥梁负责沟通,而进奏官又往往是节度使的心腹喉舌,朝廷有什么动向,能够随时告诉节度使。
温兰殊和萧遥只是有过数面之缘,在某几次犒劳军队的仪式里,他负责礼乐,彼时萧遥是西川兵马使,掌控西川的军队,二人隔着祭坛遥遥相望。
剩下的便是权贵宴席,温兰殊本来认人就快,见过两眼,就把这人印在脑海里了。
这么急匆匆过来,也不知道萧遥有什么事。
萧遥眉头先是蹙起,眉心浮现了一个川字,他不知道开门的会是一个衣衫不整的外臣:按理说来宿在皇帝寝宫的不应该是宠妃么?不过看清来人后,萧遥的眉头就有所舒展。
他戴着斗笠,帽角还在向下滴水,嘴唇翕张,欲言又止。
面对这种情况他还不知道怎么处理,头次见外臣和皇帝共眠一榻的……
片刻后,萧遥道:“西川有紧急奏报,前几次皆留中不发,没有批复。所以,我亲自带着文牒来找陛下。”
“你进来歇一歇吧。”温兰殊打开门,冲萧遥一笑,“等陛下醒了,你跟他讲。”
说着,温兰殊转身收拾出一个绣凳,又把萧遥的斗笠去下挂在一旁,自屏风后端出已经熬好打算给皇帝的姜汤,放到绣凳旁的紫檀小几上。
两人在偏殿安顿下,温兰殊自香料盒子里夹起几枚香料,打开镂空纹银熏炉的盖子,往里面加了进去,又盖上。
紧接着,或许是意识到自己这副模样容易引人误会,温兰殊用发带将头发束起,绑了个马尾,而后又扎成丸髻。至于身上松松垮垮的白袷,肯定是不能见人的,无奈之下他只能把萧遥撂到一边,穿袍子去了。
温兰殊收拾完毕,跪坐在一旁,脊背直直挺着,眼看萧遥盯着自己,也不羞怯,大大方方回以一笑,“陛下一般会在晚间小憩,一会儿就起来了。”
“陛下睡觉,文牒是你批复的?”萧遥注意到温兰殊的手指有点点朱砂。
难道皇帝的军机大事,就是由这样一个弱不禁风的文臣处理?外朝得不到批复快忙翻天了,皇帝你倒好,抱着个美人软玉温香,真是“将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啊。
温兰殊又不笨,当然明白萧遥话中的意思,“不是,他批了一天也该歇歇。怎么萧九郎跟我父亲似的,我学了一天,偶尔偷闲,每次被看见就会被误解是一天都在玩。”
温兰殊带了些调侃,巧妙化解了萧遥不礼貌的问题。
但萧遥显然没意识到,上翘的眼尾带了些许狼戾之气,“所以你也不否认,你会负责批复文牒?”
温兰殊:“……”
萧遥说出这种话也不稀奇,此人是另一个是宰相韩粲门生令狐镇的外甥。大周的宰相不止一个,朝中用事的除了温行就是韩粲,两个人不太对付,底下人也拼命站队。
两党之间经常会攻讦对方,温兰殊经常被说是借着和皇帝相处的机会,小小太常寺少卿参预政事,算是越级言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