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儿与你有何仇怨,你竟狠心置他于死地!若非我儿拼死相救,你可有命在此苟活!”
黄飞虎的手不禁颤抖起来,他那干净得如同一张白纸的孩子,他那般小心翼翼护着的孩子,死在阴险诡谲之下,这让他,如何不痛?
“武成王息怒。”
“息什么怒!滚!都滚!否则我连你们一起杀!”
黄飞虎忍不住呕出一口鲜血,将他的牙齿染得血红。
他恍然记得,那一日,天化的牙齿,也是染得这般红。
‖ 方诸山
方诸山中,烟雾缭绕,天罡君落在山关之处,只见远处一名少年趴在崖石上睡得香甜,玉麒麟睡在他脚边,时不时地摆摆尾巴。
星君慢慢走近,少年似对周遭的一切没有半分防备,完全不曾注意到有生人靠近。
星君不禁颤抖起来,小心翼翼地握了握少年微凉的手,眼泪夺眶而出,却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眼前的少年仍是记忆中的模样,那年,举家奔西,父亲几乎死于陈桐之手,少年道者恍如天神临世,一阵退兵。父亲说,他是哥哥。
哥哥。
年幼的他在心中牢牢记住这句话,他努力长大,想成为哥哥一样的人,可天不遂人愿,他永远忘不掉那个晚上,金鸡岭骇人的风雨,与兄长满目疮痍的尸骨。
想到此处,星君眼中忍不住现出几分恨意。
玉麒麟猛地睁开了眼睛,见他容颜,金瞳之中防备之色逐渐褪去。
星君将身上的披风取了下来,轻轻盖在兄长身上。
他只觉得自己的心好疼好疼,少年乖巧的睡颜在他心上又剜了一刀,再次见到兄长的模样,他应该高兴才是,可他还是忍不住掉下眼泪。
他没能保护好哥哥……
终是不敢惊扰于他,未等他醒来,便转身离开。临了,又望了一眼少年熟睡的模样。
如果忘记,能让他自此安然,他愿舍弃一切,唯愿兄长,平安顺遂。
许是星君眼中的痛楚过于深刻,少隗圆溜溜的金瞳转了两下,随即化作人身。
“咳,咳咳。”
睡在石上的少年咳嗽两声,少隗收回思绪,扶他坐了起来。
“主人冷了吗?”
炳灵睡意朦胧地揉了揉眼睛,问道:“少隗的眼睛好些了吗?”
少隗笑道:“我的眼睛已经没事了,不信您看嘛。倒是主人为我疗伤又耗费灵力了。”
炳灵轻弹了弹他的额头,忽发现自己身着一件湛蓝披风,不禁疑惑。
“这是?”
“是一位小神君路过此处,怕主人冻着,送给主人的。”
炳灵问道:“方诸山乃君伯道场,什么小神君竟能在方诸山出入?”
少隗眼眸微闪,只道不知。
他很抱歉,前世种种,他无一不铭记于心。他知晓主人于天祥而言有多重要,可他同样记得清楚,主人如何受得万箭穿心之痛,忘川涤魂之苦。
‖ 周营
“你说,你到底知不知道是谁变成了天化哥哥?”
长生叉着腰,瞪着眼前的小童。
哪吒圆溜溜的大眼睛骨碌一转,紧张地捏着手指。
“不……不知道呀。”
“真的不知道?”
长生狐疑地盯着他,哪吒嘿嘿一笑:“莲花哥哥不要那么凶嘛,他就变成一颗星星,‘咻’的一下,就飞过去了。”
“……”
长生自知他胡言乱语,只是天色已晚,也问不出他什么来,也只好作罢。
“那……那个……”
长生还未转身,哪吒便扯住他的衣袍。长生问道:“还有什么事?”
“哪吒好饿……”
只见哪吒委屈巴巴地撇了撇嘴,长生嘴角一抽,掀开营帐便走了出去。
哪吒松了口气,猫着腰便偷偷溜了出去。
‖ 地牢
阴暗的地牢中,烛火忽明忽暗,黄飞虎面色平静,只那紧紧攥起的拳,彰显他此刻的隐忍。
李靖看不清他的面容,随着时间流逝,李靖额上逐渐冒出冷汗,黄飞虎一身气势顷刻而出,李靖站之不住,往地下摔去。
黄飞虎忽地冷笑一声,冷峻的容颜如万年寒冰,令人心骇不已。李靖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强大的威压,杀机凛冽,冷气森然。纵是武王帝王之仪,亦不及其万一。
黄飞虎从来不是冲动之人,可这次,他触碰的是天化,是黄飞虎倾注了所有爱与期望,不容任何人玷污坏损的孩儿。
“武成王——啊!”
黄飞虎抬脚踢在他腹上,李靖吃痛,立刻抽搐起来。
黄飞虎目光又冷几分,嘲讽道:“疼吗?”
“天化回来的时候,腹部的断戟长有三寸,将他的肠都扯了出来。你说他,疼不疼?”
黄飞虎拉过一把椅子,在李靖身边坐了下来,他的脸上并无多余的情绪,仿佛天化鲜血淋漓的模样并不能影响到他。但从他微微颤抖的手可以看出,现在的他,并不冷静。
“李将军,吾儿与你,可有嫌隙?”
“没……没有。”
黄飞虎冷笑一声:“不仅没有,天化还多次将你从敌军手中救回,有一次,他伤得很重。”
“我从未觉得他做错了,也从未觉得你不值得他救。我告诉他,天化很棒,他是爹爹的骄傲,他开心极了。可是现在,我后悔了。”
黄飞虎眸光一厉,又狠狠踹了李靖一脚:“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吾儿拼死相救?”
黄飞虎吐出一口浊气,悠悠道:“你到底惧他到何种地步?你盗走吾儿护魂之珠,欲使他魂飞魄散;你告诉他天祥遇险,令天化天祥双双殒命青龙关,令我不曾见他最后一面,你,于心何忍?”
“不……不是我……”
黄飞虎恶魔般的声音令李靖不禁战栗起来。黄飞虎见此,怒上心头,一刀插向李靖肩膀。
李靖的嚎叫声将四周的鸟儿都惊飞了去,黄飞虎却恍若未闻。
“本王记得,天化很怕疼。他胆子小得很,受伤的时候只肯让本王陪着才肯安睡。天化爱笑,也爱哭,像个小孩子,受不得苦。”
“他一哭,本王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可是那天,他没哭,他朝我笑,笑得那般好看。我竟不曾发觉,他已经长这么大了。”
“武……武成王,我无意害死少将军……我只是想,想请君入瓮,诱杀高继能……只是……没来得及……啊!”
李靖大腿上又挨了一刀,黄飞虎不屑道:“诱杀高继能?就凭……你吗?”
“吾儿生能浴血疆场,死亦能震慑敌军!你算个什么东西,以此等卑劣手段令我儿枉死,只为你那可笑的擒将之功!”
只差一步,只差一步,他的天化,就能回到他的身边。思及此,黄飞虎不由怒从心起。
“吾儿,至纯至善,亡于你手,是他的耻辱!你,亦是我大周的耻辱!”
“李将军,你赌输了,输了天化的命!”
黄飞虎的眸子再次染成血色,他猛地掐住李靖的脖子,似要将他生吞活剥。
“你怎么配——活在这世上!”
就在李靖即将窒息之时,黄飞虎突然松开了手。
“我的孩子,今年,还是二十三岁。那为父,便在仇人的身上,剜二十三刀吧。”
嗜血的光芒自黄飞虎眼中亮起,地牢里很快响起了惨烈的叫声,趴在门口的小童将帽子上耷拉着的兔耳朵扯了下来,捂住自己的耳朵。
好吵。
“你……你杀了我吧……杀了我……”
“杀了你?”
黄飞虎似乎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唇边勾起一抹残忍的笑。
“你,也配脏了我儿的轮回路?”
想痛痛快快地死吗?
那天化呢?有人记得他,生前承受了多少痛楚吗?
黄飞虎痛苦地闭了闭眼,道:“天化的手上不会沾上一滴同袍的鲜血,一切都是我这个做父亲的,有愧于他。”
“我教他识善恶,辨是非。我舍不得让那般清澈的一双眼睛,染上尘世浊垢。我以为我能护他一生,故不曾教他如何保护自己。谁知……竟折在你手中!”
“你说你是无心之失,你真的——不知道吗?”
听了这话,李靖不禁瞳孔一缩。
“我……我当真不知……”
话虽如此,李靖双手不由颤抖起来。恐惧、懊悔涌上心头,令他痛苦不堪。他伪装的面具似被撕开,将他的不堪一一摆于人前。
“你难道不知,以天化的性子,绝不肯弃一人于不顾吗?”
听了这话,李靖情绪几乎崩溃,嘶吼道:“那你为什么走了?难道不是你放弃了他吗!你又凭什么把过错都推到我身上!”
“啪!”
黄飞虎一巴掌将李靖打得口吐鲜血,死死掐住他的下颌。
“你不知,那便由本王来告诉你。因为天化不能白死!那三千将士若陨于阵前,我军必军心大溃,届时血流千里伏尸百万!你以为我儿像你一样,贪生怕死!”
李靖浑身战栗着,此刻的黄飞虎宛如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与那个泰山崩倒之际仍不动声色的武成王,简直判若两人。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天化对于黄飞虎来说,究竟有多重要。
而他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门外的小童迷惑地眨了眨眼,他听不懂他们说的话,可他似乎听明白了,天化哥哥是可以活下来的,是他自己,放弃了……
为了他身后千千万万的将士,为了那个……害死天化哥哥的凶手!
“唔……”
忽然有人捂住他的嘴巴,哪吒眸光一厉,猛地回头,撞上长生深邃的眸。
哪吒眼中的金芒映在长生眸中,折射出滔天杀意。
“哪吒,你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