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闻言,忽得站了起来,盯了许灵初片刻道:“你脑子里这些胡思乱想,是你那好表姐对你说得吧?”
许灵初低头不语。
“整日跟着商女厮混,倒把《女诫》忘干净了?"她抓起供案上的如意,冰凉的柄端挑起女儿下颌,"武威伯府只是个例,你母亲我吃得盐比她沈知微吃得饭还多..."
"母亲!"郑灵初突然抓住如意,杏眼里燃着两簇火苗,"您可知沈姐姐设计的服饰,连寿王妃都遣人来订?年前她教我用阿拉伯数字记账,比算筹快三倍不止!"她从袖中摸出张皱巴巴的纸,上面密密麻麻画着古怪符号,"您看这..."
"放肆!"张氏劈手夺过那页纸掷在地上,染着鲜红丹蔻的指甲刮过女儿手背,"再敢念叨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明日就送你去钟南山清修!省得被这些奇技淫巧污了心性!"说罢拂袖而去,留下郑灵初盯着地上散落于地的纸张满目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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闭坊的鼓声还在坊间回荡,沈知微抱着设计图回到许宅。
她望着东厢房透出的烛光,忽然想起那年初到长安——舅母张氏立在垂花门下,鎏金步摇在日头下晃得人眼花,说"我们许家诗礼传家,断不会让姑娘饿着..."时的神情,与如今隔着屏风冷言"人总要自食其力"的模样,竟像是两个人。
沈知微摇摇头,想甩开这些念头。谁知,才转过影壁,还未到自己屋子,就见舅母立在垂花门下,蹙金披帛被灯火镀了层冷光。
"外甥女给舅母请安。"她对张氏福身。
“我已让初初离开祠堂,回自己屋去了。”张氏抚着腕间的蜜蜡佛珠,声音像浸了冰水。
沈知微盯着廊下半旧的湘妃竹帘,等待张氏的后话。
果然,张氏凉凉目视她一阵,接着道:“此次武威伯府之事,固然有些意外,然则你作为小辈,重要的是温良恭俭,上孝悌长辈,下友爱姐妹。”她顿了顿,“你纵然出身商贾,然则你母亲好歹也出自渭南许氏,当教导于你。她若在世,定要为你如今的桀骜痛心疾首。”
沈知微闻言猛然抬起眼睑,盯着张氏。
二人对视于这尺寸小院,良久,张氏终于清了清嗓子道:“鉴于你年幼时失怙,且不与你计较。然则作为长辈,我不能不管,你妹妹已跪过祠堂,你便抄十遍《女诫》吧... 明日送到正房予我过目,今日你们俩都没有暮食,好好反省。"
西厢房窗棂将月光裁成菱形,沈知微伏案勾画新铺图纸。忽闻窗外窸窣作响,表妹郑灵初顶着歪斜的堕马髻钻进来,怀里还抱着鎏金暖手炉。
“阿姐!”她嗫嚅,“都是我连累了你吃阿娘挂落,听说你还得抄《女诫》。”说这她又从暖炉煨着的怀里摸出个东西。
"阿姐快瞧!"她展开帕子,里头裹着块古楼子,"我从母亲小厨房偷的,羊肉馅儿加了安息茴香!"
沈知微就着烛光细看,突然点点面饼表皮:“表姐我饿得厉害,劳烦郑小娘子再偷两块古楼子,要不同馅料的。”
“唉,这就去。”许灵初看阿姐还能如此同自己玩笑,心中郁郁与担忧一扫而光,飞也似的去替她偷饼去也。
沈知微望着表妹提着裙裾消失在转角,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案上素笺。她起身推开雕花木窗,夜风裹着初春的湿润气息扑进来,将案头《女诫》书页吹得哗哗作响。
"是该走了。"她对着夜色呢喃,惊觉自己竟把这句话说出了声,惊起宿在槐树上的雀鸟,扑棱棱掠过祠堂飞向坊墙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