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出在缀珠手法。"她托起一片缀了米珠的料子细看,“《山海奇服录》载西域舞衣缀珠法,需在纱料背面先衬柘浆纸。"说着拈起颗米珠对着烛火,"如今直接缝在正面,珠孔压皱经纬不说,走动时珠光还会盖过星辉。
“另外,这三层纱料叠加鹅绒衬里,少说也有五、六斤重。”沈知微掂了掂垂地的裙裾,“王妃身量虽不算娇小,长时间穿着怕也是累得很。”
掌柜的捻须点点头。
一旁一位老师傅斟酌了一下道:“这礼服的材质实则是轻盈的,只是为了它的版型更加挺括,我们将每层料子都上了浆。再加上里外三层的米珠和最内层的鹅绒衬里,这重量就很难减下来。”
沈知微闻言点点头,也陷入沉思。片刻,她突然道:“去掉鹅绒衬里,米珠...”话音一顿,目光落在多宝阁上装着各色缀饰的青瓷罐,“换成竹膜裹银粉的空心珠,重量能减七成。"
掌柜的闻言眼睛一亮:“浮光珠!可是《霓裳杂编》里说的那种...”
“正是太宗朝拂菻国进贡的‘浮光珠'。"沈知微点头,“现如今在一些拂菻商人处也能购得。它既不会压皱星纹,光晕也更柔和。”
“还不快去西市那家…那家…什么铺子来着寻吧!”掌柜对着边上听热闹的小伙计一声令下。小伙计立刻明白了领导意图,一哈腰,飞也似的奔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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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鼓初响时,沈知微走出华采坊。街边酒肆飘来香气,她一拍额头,羊肉!
铜锅架到泥炉上时,檐角冰棱正将暮色折碎。沈知微执起铲子,羊脂在锅底化开,煸得姜片蜷起金边滋滋作响:“这红烧羊肉煲讲究‘三煨三炖',头道要用武火逼出肉香。"说着将焯过水的羊肉倾入锅中,‘兹啦’一声响,霎时腾起的白雾里混着茱萸的辛香,惊得檐下麻雀扑棱棱飞走。
巧儿盯着咕嘟冒泡的酱色汤汁,忽然"咦"了一声:“怎的还放糖?”但见沈知微将一小块冰糖投入锅中,琥珀色的糖浆在热汤里旋出涟漪。
“这便是第二煨的关窍。”沈知微用铲快速翻炒,“糖能提炼出羊肉鲜香,但在最后吃的时候并不会有甜味。”
忽听得传来急促脚步声,却是绣儿举着个陶罐气喘吁吁:“隔街那家胡饼铺子关门了!您要的豆豉酱...”话音戛然而止,小丫头住了嘴——但见沈知微不慌不忙从灶柜拿出个青瓷罐子,倒出些黢黑酱料:“无妨,用永昌坊张家酱园的豉汁,兑了豆瓣与醢醯重新熬制的。"
日影西斜时,庖厨已成了香雾缭绕的洞天福地。沈知微揭开锅盖的刹那,绣儿险些被扑鼻的浓香掀得后退半步——但见绛红肉块裹着晶亮酱汁,安息茴香如星子缀在其间,橘皮在汤面载沉载浮。
“浇上这勺老黄酒再炖一阵,便是画龙点睛。”沈知微执起鎏金鸡首壶,深黄酒液淋下时腾起一股玄妙的香气。阿锦忽然抽了抽鼻子:“实在是等不及想吃了。”
日落西山,‘锦童斋’飘出的异香引得坊间犬吠此起彼伏。有在前面铺子看玩偶的客人,对巧儿叹道:“你家这是琢磨出什么仙馔?难道要开酒肆了?”
等羊肉彻底炖好,香气四溢的被巧儿端上桌,‘锦童斋’已打烊,腊月的雪粒子簌簌敲着锦童斋的窗纸。沈知微捧着手炉子倚在螺钿凭几上,看檐角冰棱将街边的灯火折射成碎金。
她忽地想起崔怀瑾临行前在马车里,他绯色官袍一角扫过自己裙摆,说得那句“都随你”尾音缠着几分江南烟雨般的温软,那鎏金牌还在她贴身的香囊里放着。
银匙在羹汤里搅出个漩涡,沈知微忽觉耳尖有些热——那人此刻该在江南道的画舫上饮着新酿的荔枝绿,哪知长安城正为件回纥国服愁白了头,更不会知道有个女郎在暮雪的晚上暗暗在唇齿间回忆他的只字片语。
沈知微甩甩脑袋,不要想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