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正说着,巧儿已捧着朱漆描金木匣过来。沈知微亲自将三册绘本用越锦裹好,放入匣中,对巧儿说:“你随我去‘六一先生’处,给她送套绘本珍藏。”
众人还在‘锦童斋’盼着能早点吃上‘百味锅子坊’时,沈知微已带着巧儿穿过东市喧嚣到达陆绮居所。
但见青瓦白墙外探出几枝老树虬枝,门楣悬着块黄杨木匾,上书“六一居”三字竟是用螺钿拼成。应门的小童梳着鹁角髻,将沈知微主仆二人引入前厅后道:“先生正在临贴,请沈娘子稍待。”
话音未落,忽听屋内传来清越女声:“可是沈娘子来了?我昨夜梦见文殊菩萨座下青狮偷看绘本,今晨起来墨都研好了。”只见陆绮趿着木屐迎出来,月白襕衫上沾着几点青金墨,右手还攥着支笔。
沈知微忍笑一礼:“先生这梦倒是风雅。”说着示意巧儿奉上锦匣,“这是《童趣仙记》绘本前三册,明日‘锦童斋’就要正式上架,先生留一套做个纪念。”
陆绮急不可待地展开绘本,专注地翻看起来,忽地拍案:“妙哉!这《小狐仙偷月》的云纹用笔,竟暗合卫夫人《笔阵图》中‘横如千里阵云’之意。”又指着鲤鱼眼睛处的藤黄点染,“此处设色颇有展子虔《游春图》遗韵,吴公果然才华卓著。”
陆绮翻看完三本绘本,意犹未尽,叹息一声道:“第四册要开始画了,沈娘子这好主意拖累我写新书啊。”
待沈知微回到锦童斋,日头已开始西斜。吴道子正指挥徒弟们在铺外墙上刷新图案,‘童趣仙记’四字在阳光下灿若云霞。几个扎着双鬟髻的小娘子聚在檐下,对着《鲤鱼跃龙门》的立式玩偶指指点点。
“沈掌柜来得正好!”吴道子抹着额汗笑道,“某刚想着把临街窗棂改成敦煌飞天纹,再从隔壁胡商买两匹波斯毯挂上......”
“使不得!”沈知微几欲捂脸,这吴道子极有才华,但有时候创意太过,太有主人翁精神,不拿自己当外人,“上月您把花圃里的玩偶画成昆仑奴模样,害得赵国公府老夫人以为咱们改行卖傩戏面具。”
‘锦童斋’打烊,众人出发去‘百味锅子坊’时,锦童斋外已焕然一新。
三丈高的机关木鸢驮着《童趣仙记》画卷在檐角缓缓舒展,从胡商处买来的驼铃被绘成五彩斑斓的白在晚风中叮咚作响。隔壁‘瑞祥阁’的小二扒着窗棂直啧啧叹道:“好家伙,这阵仗比得上元宵节灯楼了!”
沈知微看着阿锦锁上铺门,那些流连忘返的客人唧唧歪歪抱怨今日打烊怎么那么早。霞光在青砖地上投下斑斓光影,浩浩荡荡一行人叽叽喳喳往‘百味锅子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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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晨光初透,巧儿在为开铺营业做准备,鼻尖还萦绕着昨夜的鱼羊鲜香:“要我说,那铜锅子该供到荐福寺佛前,让菩萨也尝尝这人间至味!”
沈知微正往临窗大展台上摆放《童趣仙记》系列绘本及周边玩偶,闻言笑啐道:“呸呸呸,佛祖莫怪!佛门戒荤腥,当心监寺大师拿禅杖追你三条街。”说着将最后一条盘柱苍龙置于‘凤舞九天’对侧,“知道你们还馋着,昨儿再吃下去我都担心你们积食。”
正说着,绣儿挎着竹篮从市集归来,篮中羊腿还冒着白气。沈知微迎上去,挽起藕色棉裙蹲下身,葱指在红白相间的肉纹上轻划:“不错,这腱子肉挑得不错,肥瘦得宜——荜拨、茱萸酱那些都备了么?”
“按娘子吩咐,都一一买得了。”绣儿从荷包掏出个大油纸包,打开一看,里面琳琅满目包着茱萸酱、新剥蒜瓣、带着晨露的紫苏叶,最妙是包在柘浆纸里的安息茴香,细嗅竟有佛手柑的清冽。沈知微忽地想起什么,一拍脑袋说:“差点忘了那坛老黄酒,你一会儿从库里给它找出来——炖肉时浇半盏,可比醽醁酒更添风味。”
“娘子要的橘皮在此!”阿锦提着竹篮从后院跨进门,篮中黄澄澄的柑橘还沾着霜花。绣儿瞪圆了眼睛:“这...这不是前日司衣房赠的...”
“物尽其用嘛。”沈知微利落地剖开柑橘,清苦香气瞬间盈室,“《千金方》说橘皮能解羊肉膻气,孙思邈孙真人的话总不会错。你们不知道,着橘皮煲出来的羊肉…”沈知微咽了口口水,“总之,下午炖给你们尝尝,和昨天那鱼羊锅子断不一样。”
三人正笑闹一团,门被叩响,‘华采坊’的伙计顶着满头霜花立在阶前,见沈知微看过来,他满面堆笑:“沈娘子安好,掌柜的请您得空过‘华采坊’一趟,给那新礼服裙的打版过过目。”话音未落,又跑来个一脸急切的清朗少年,那一身司衣房特有的淡米色镶深红边衣袍很是显眼——竟是司衣房的阿程。
“哥!”阿锦一眼看见自家哥哥,忙迎上来问:“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