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疾步转出屏风,见博古架上的香炉被掀翻在地,迦南木的余烬在地板上燎出几缕焦烟。
为首的红脸泼皮将满脸潮红哭闹不休的幼童架在肘弯,枯黄指甲掐着孩子后颈,硬是在白净皮肤上掐出几道红痕:“街坊们都来评评理!这黑心铺子用毒布料毁人皮肉!”
围观人群中顿时骚动,几个妇人慌忙拽着自家孩子退后。郑文秀绣鞋被挤得碾过香灰,裙裾顿时染了灰痕,急得贴身婢女要抽帕子擦拭,却被主子按住了手——世家娘子岂能在市井露了怯态?
“诸位贵客请移步后堂饮杯压惊茶。”沈知微提高嗓门,朝阿锦使个眼色,转头低声音对庞三娘道:“劳烦三娘替我将文秀妹子送回永宁坊...”
话未说完,庞三娘冲她摆摆手示意无须担心,又欲命侍女去寻武侯。转头却见郑文秀早已使眼色令其婢子从后门溜出,不禁暗暗点头。于是她趁势将侍婢递来的鎏金熏球塞给沈知微,球内暗格藏着防身的‘龙息护花散’。
“啪!”满脸横肉的泼皮突然抄起案上裁衣木尺,朝着盛放丝线的越窑青瓷钵砸去。
一个胆儿大看热闹的小儿郎好巧不巧从他母亲怀中嗖得窜过来。沈知微忙箭步上前用广袖遮挡,碎瓷片仍在她手腕划出道血痕,殷红顿时沁透月白绫纱。
“诸位郎君既要论理——”她推开冲上来要给她包扎的巧儿,“便按《坊市律》第三十六条,但凡质疑货物成色,可立时召市署令带药丞来验。”
人群里有人也觉得事情可疑,喊:“没错,可报官来验,不要伤到娃娃们。"
“验你娘个腿!”旁边癞头汉子突然抄起案上裁缝剪,咔嚓绞断半匹蜀锦,"谁不知道这‘锦童斋’的东家娘子攀着礼部崔侍郎的高枝?指不定..."
围观人群嗡地炸开,几个闲汉吹起口哨。
乱糟糟间有人将哭嚎的孩童往沈知微怀中一搡。孩子衣襟散乱间,藏在里衣不知什么小袋子跌落在地,沾满朱粉的粉渣洒了出来。后头黄牙泼皮欲把场面搞得更乱,抡起条凳砸向沈知微:“贱人还想勾搭官老爷抬身价?爷爷今天就砸了你这淫窝!”
“小心!”庞三娘抓起鎏金铜熨斗掷向贼人手腕。
那泼皮“哎哟”一声。沈知微趁势抱着男童退到柜台后。
此时,门口炸响声铜锣,武侯们举着刑杖拨开人群,“光天化日毁人财物,尔等眼里还有王法?”
又此时,门外停下一辆乌檀马车。
车帘掀开,露出崔怀瑾寒玉似的面庞。他的目光掠过沈知微染血的袖子,修长手指突然扣住车辕雕花木:“本官倒不知,这崇仁坊改成演武场了?"
泼皮头子并不识得崔怀瑾,但见出现一绯袍高官,直觉不妙欲逃,却被紧跟崔怀瑾的阿策拦住去路。
崔怀瑾清清冷冷道:“这位兄台方才说礼部与商户勾结?巧得很,某正要请这‘锦童斋’的东家去礼部,不如同行?”
年轻郎君双手背在身后,又看向那被沈知微护在案台后的男孩,声线似浸过冰泉,“或者去京兆府先验验这红疹是朱粉还是黑心棉所致?"
武侯中领头的队正赶紧对着崔怀瑾叉手行礼:“崔侍郎安好,这起腌臜泼才交给我们处置便是。”转头揪住红脸汉子的发髻冷笑,“又是你张阿鼠,上回讹诈胡商还没挨够脊杖?”
沈知微扫见围观百姓还在探头张望,略提声量笑道:“劳驾诸位大人辛苦,听闻贵眷属常在慈恩寺舍粥行善。明日起‘锦童斋’每卖出一件布偶,便捐三文钱添作粥米钱。”
人群中立即有拄拐老丈颤悠悠道:“锦童斋仁义!”
两个挑担货郎跟着嚷道:“就该让这等讹诈行当的贼子做苦劳抵罪!”说完见被押着的贼首扭头望来,又缩了脖子做鹌鹑状。
为首的武侯叉手道:“此乃积德善举,某等定禀明上官。”说话间暗指廊柱下堆着的破损布偶,沈知微会意颔首:“这些被污损的货品稍后便焚化,不敢留着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