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安可知这炉中香料的典故?”圣人忽然屈指轻叩鎏金炉盖,“去岁南诏进贡的伽罗香,程相说要入太医署,章相说要拨给鸿胪寺——”他指尖掠过炉身浮雕的飞天纹样,“最后还是少府监聪明,掺了安息茴香制成御香。”
圣人按着额角,缓缓道:“党争。朕不过想修葺几处漏雨的宫室,竟也能吵出这许多事端,倒像是动了谁的命根子。”
崔怀瑾微垂着眼,不置可否。
“程相执掌吏部多年,章相身居中枢,二人门生故吏遍布各地。”圣人语气中透着几分无奈,“朕总想着让他们彼此制衡,可久了,朕竟也有些倦了。”
崔怀瑾静静地聆听。皇帝正值盛年,在残酷的储位之争中杀出一条血路,脱颖而出,登基为帝。他对自己的判断向来充满自信,偶尔流露出一些情绪,也只是想找人倾诉一下,抱怨几句,并不需要旁人来评判是非对错。
“罢了,”圣人挥了挥袖,换了个话题,“春闱在即,朕要的不是程、章两家的门生故吏。”他转身时,腰间蹀躞带上金玉碰倒了茶盏,水渍浸染了最上面一份《安西军费奏报》。崔怀瑾望着奏章边缘洇开的茶渍,墨迹未干的‘拔野古部’四字被浸糊,倒似预示着西疆局势。
“朕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交由礼部主考。若安,春闱一事,由你‘知贡举’吧。”
崔怀瑾闻言,心头微震。
“知贡举”乃是春闱主考官,执掌录取之权,虽名义上为礼部主持,但实际上往往由朝廷重臣担任,权责极重,稍有不慎,便会惹来无数风波。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俯身,郑重道:“臣领旨。臣必当恪守《永徽律疏》,以才取士。”
金猊炉的香气愈发氤氲,紫宸殿内,一时寂静无声。
圣人看着他,沉默片刻,忽然笑了笑:“朕知你不会推辞。”他忽然倾身向前,“春闱的墨卷,朕要看到真正的‘野无遗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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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瀚书肆的檀香混着新裁竹纸的清气,沈知微指尖拂过《童趣仙记》最后一卷的蝴蝶装书脊。老掌柜前些日子才悄悄透了口风,说‘六一先生’会在今早派人来交稿。
只是,这位‘六一先生’至今神龙见首不见尾,连老掌柜都没能见着真容,沈知微心知今日能否成事,全凭自己机敏应对。忽然听得门外铜铃轻响。老掌柜忙冲她使眼色,但见个梳双丫髻的碧衫婢女抱着青布包袱进来,她眉眼澄澈,发间银梳竟雕着卷草纹——与书中玉兔捣药图的云纹如出一辙。
沈知微瞧准时机,假意起身取书,恰好撞上那丫鬟。
“哎呀——”沈知微手中书册险些掉落,稳住身形后,忙不迭道歉:“不小心冲撞了娘子,实在抱歉。”
那丫鬟微微一怔,随即淡然摇头:“无妨。”
她声音极清澈,带着书卷气,言辞间不见卑微,倒有种与生俱来的自信。沈知微眸光微动,心里暗自揣度。
“劳烦掌柜的,这是新誊的稿本。”婢女声音清越如檐角风铃,“这卷‘广寒宴’章回需用靛蓝封面,配月白签条。”
掌柜接过稿本,又拿过一份账目清单递交给这婢女,笑吟吟道:“这是上一部的账簿,劳烦姑娘转交先生核对。”
那丫鬟点头,随即道:“掌柜的辛苦,掌柜的做事审慎稳妥,必是无误的,稿费依旧存账上即可。”
她言语简洁干练,带着几分老练,丝毫不似寻常丫鬟。沈知微心下一动,随口问道:“姑娘送的是哪本书的稿子?”
“《童趣仙记》。”
“这本书写得真好,我也是忠实读者。”沈知微笑眯眯地看向她,“不知姑娘可否引荐六一先生,我有意与他商议些合作事宜。”
那丫鬟明显顿了一下,目光微闪,旋即淡淡道:“六一先生不喜见外客。”
“这样啊……”沈知微故作遗憾,“在下乃崇仁坊‘锦童斋’的东家,想和六一先生商量刊印绘本的专权。”
那丫鬟似乎毫不意外,语气仍是淡淡的:“六一先生素来不涉商事。”语气里带着几分自矜,“先生之书,重在趣味,非为利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