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怀瑾不动声色将玩偶放回原处,手指有意无意拂过玩偶官袍上的孔雀纹。他突然转身,目光如炬:“不知小娘子可曾读过《舆服志》?”言罢,大约觉得自己过于严肃,又收起周身气势,放低语气,缓声说道:“我看这些玩偶虽大致合规,但仍偶有介于违制与不违制之间的细节。若是坊间一时的小玩意儿倒也无妨,可若想长久经营,恐需更加谨慎。”
沈知微听罢,神色微敛,郑重福身:“多谢大人提点,下一批玩偶制作前,儿定细读服制,严格把关。”
崔怀瑾颔首,状似无意地踱到账台前,绯色袍角扫过木地板上斑驳的槐花影。他瞥见案头摊开的账册,朱砂批注间夹杂着奇异的符号。忽而想起进门前听到的对话,随口问道:“既然人手不足,何不雇些绣娘帮忙?”
沈知微暗暗一讪,心道他这是在门外站了多久?听到了多少自己和许灵初的对话?也不知郑二郎的事他听到了没有。但此刻也顾不得这许多,答道:“大人所言极是。然则现下店里的营收有限,需先保证现…银流,维持店铺日常运营,之后方能考虑寻找绣娘。”因为一心二用,沈知微的话中不小心带上了一些现代财务术语。
“现银流?”崔怀瑾微挑眉,显然对这个新鲜词汇很感兴趣。他想起有些吐蕃商队的账本中,那些蝌蚪似的文字与眼前符号颇有相通之处。
沈知微见状,赶紧凝神,解释道:“简单来说,就是手头上的流动资金。若一味扩张,没有足够的资金周转,反而会拖累整个生意。‘锦童斋’这两日,生意看似妥当,但刚开张的店铺总是客流量大,真实的经营情况得持续观察才能得知,不能盲目乐观。”
崔怀瑾目光微动,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很有见地。”
崔怀瑾今日下值时难得无事,想起那转让铺契的书肆,一时意动,便决定来看看。行至街口,看到往日熟悉的书肆屋顶悬挂大大的‘锦童斋’牌匾,再走近,看见铺外墙上的玩偶宣传画,画风甚有创意,那形似玩偶的风铃串儿随风间或发出悦耳的声音。他联想起近日刮起的玩偶风潮,正欲进门细看,忽听到里面小娘子们似乎在讨论郑录事,他撤回正要推门的手想转身离开,又听见那声音似沈娘子的说什么供应链、库存率。这些名词他从未耳闻,但那话的含义他却听明白了。思索片刻,觉得很有点意思,因此决定还是进去看看。
“某有个问题想向小娘子请教。”崔怀瑾忽然正色叉手。
沈知微赶紧一福,做惶恐状:“不敢当,崔大人请随意问。”
“若玩偶一时销量不佳便即淘汰,再以新品代之。那么,敢问小娘子,如何判断新品上架后定能超越被淘汰的旧品从而提高所谓的…‘出货率’?若新品未及展现潜力便又被淘汰,是否会导致长远规划受限?如何在短期与长期之间权衡?”
沈知微…
他在问‘市场需要培育期’问题,这是市场营销学科的范畴,我怎么和你解释?
待得沈知微用最贴近古人能接受的词汇把现代商业理论和崔怀瑾科普个一二时,余晖已褪去,天开始擦黑。崔怀瑾一看天色,觉得虽然还有若干疑问,很想再深入探讨,但来日方长,不急于一时。遂决定结束这场谈话,再度行礼道:“今日多有请教,娘子的见地令我受益匪浅。”
沈知微一笑,决定给自己这些知识找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于是还礼道:“崔大人过奖了,儿幼时听耶娘探讨绣坊经营时,常说及这些,耳濡目染,算不得高见。”
崔怀瑾听她提起幼年点滴,想这小娘子好似是寄居在许主事家中,静静看了她片刻,见她谈及旧事并无寄人篱下的颓丧感伤,反而能将旧日潜移默化的知识运用到解决当下的问题中,心道好气度。
忽又听她开口,“崔大人今日赐教在先,儿感激不尽,若‘锦童斋’日后有任何不妥之处,还望郎君能不吝提醒、及时指正!”说罢,沈知微深深纳拜下去,心道大腿必须抱紧,且问东问西这么多,烧得自己CPU都快干了。知识必须付费,崔侍郎,你晓得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