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慕竹从袖中摸出一物,抛落到路澜亦的手中。
“何物?”路澜亦接过,捏在手中定睛一看,似是枚碧色玉石,温润隐隐光色下有片若现的阴影。
他是识得的,此为印影石,可借法力将画面暂留与此。
“看起来……那女子还有残魂。”路澜亦心下明白了几分。
“传遍了。”谢慕竹将肩一耸,“执法堂寻着残魂,拼凑引了那女子的魂魄,查了许久,却是引魂术有限,生前的片段残缺不堪,那女子成魔后的记忆,由于魔气所扰,能引的更是寥寥无几。所以就当个普通女子的尘世录,执法堂内传了些印影石存留。”
“看过了?幻阵那女子的来历可是……”路澜亦道。
“还没。”谢慕竹道,“大底是人间凡事,又无甚用。”
路澜亦顿了顿,道,“想必能成魔者,凭成先前的记忆也能探究个因果。”
“知因果又有何用,让他人唏嘘吗。”谢慕竹忽然冷笑一声,“皆是咎由自取罢了。”
空气忽然沉默了瞬间,路澜亦又低头瞥了一眼手心的玉石。
“罢了,就当凑热闹。”谢慕竹再次出了声,偏过头,食指凝起灵力,顺着气缕注入到那印影石之中。
路澜亦还没明白为何对方回心转意,就忽然被手心传来的那冰凉的触感震了一下,眼前忽然闪过些画面,皆一一定格渗入自己的神识之中。
红墙黛瓦,烟柳青砖,流水画舫,以及镜子前散落的胭脂粉黛……
“皇宫里的?”路澜亦忽然觉得有景倒是颇为熟悉,却是又有些和现在的皇宫布局有几分的不同。
谢慕竹也浮现出画面来,道:“兴许是。听那执事堂弟子说,似是前朝后……后宫里面的。”
“妃子?”路澜亦吃了一惊,未曾料到先前在幻阵中遇到的魔教女子,竟还是一位嫔妃。
其实说嫔妃也并不算准确,至于缘由……
那红衣仅入宫两年,恰逢乱世朝末。
入宫之前,曾还是一位红尘女子。
“离央姑娘。”路澜亦听见有人朝这边喊了一声,准确地说,是喊了他脑海中的那位女子。
扭头望去,眼前画面变幻,不知什么时候就坐了在玉石雕楼小阁窗旁,鎏金细软随意地散落在檀木桌前。屋中还漫着些薄雾,兴许是燃香,也兴许是印影石本身的缘故,让人看不真切。
“好了吗,客官们都等着呢。”
“哎。”画面中那女子轻声答了一声,合了胭脂,就要起身,水袖拂过案台。
正要离开,忽然动作顿了顿,她视线又游回檀木桌上,在细软中敛起一青鸾发钗,白玉的,随意地簪在头上,最后对着镜子笑了一下。“来了来了。”
离央年幼时家中极贫,为了生计,是自小就跟在鸨母长大的。鸨母算得上是对其好生教养着,极少让她见人,平日里也是在帘中奏乐舞影,即便如此,就亦有不少的堂客为其争相来访,甚者欲一掷千金。
离央有名声在外,带的风月坊的生意红火,算得上是半个头牌。
都说风月里坊里的倌女们,有些是痴了心,被迷心窍的,也有的是慕那金银,眷恋声望的。红尘坊中,皆为各自所求。
未央却有几分不同,她的追求者是不少的,素日未少听过些溢美之词,甜言蜜语,她总是会一笑置之,拂袖而去。她永远在红帘幕后,一颦一笑,如梦一般,却让人追寻不到。
她知道该说些什么话,也引得客人竞相掷赏,再加之坊里并不会亏待头牌,锦衣配饰也自是不少。
但是她也没有很去追求些什么,只是在日复一日之中,舞步翩翩,水袖拂落,离央一曲舞毕,宛若惊鸿。帘外客们,皆晃了神,喝彩声一片,掷上红花和赏银。
再者,学琴习舞,送花酿酒。
有时和旁的姑娘能说上些话,得老鸨同意后,还能逛逛些京城里的铺子她攒了些银子,那个白玉发钗就是在簪子铺中买的,她很珍惜。
她想,风花雪月,大底是如此这般。
其实这样的日子,不知比幼时在家里,或者比城里那些百姓好了不知多少倍,离央还算知足。享着些乐趣,倒也是有几分自在。
她时而会给家中寄些信件和碎银,却是不得回家。懂事后才离了爹娘,没有家中团聚围坐在桌上的饭,没有家人共耕谷的闲谈,没有那个避风的巷口,偶尔夜深人静之时,她也会黯然落寞,思着家中的至亲。
要是能有一个自己的骨肉就好了。她有时样想。
如果可以跟着孩儿生活,养着,护着陪着孩子长大,也算是自己一份幸运。
只是以她这种身份,恐怕是天方夜谭,尚且,她本来也不想靠那些说不清的所谓缘分,来随意定了终生。
所以她也是一笑了之了,断了念头也不再去想,照旧原来的事。
庭前车水马龙,坊中金玉堂皇,堂里笙歌夜舞,暮去朝来,她习惯了的,隐在红尘里,从心所欲,畅然随意。
直至十六岁生辰那天。
那日里坊中似是来了一位非常之客,有几分遮遮掩掩,掌事鸨母笑着去接待,将离央带过去。“就等着您呢,这丫头伶俐的很,长得也水灵佳色,平时也没怎么见过人……”离央站的很远,却将服饰和人认了个七七八八。她虽不与人直接接触,却是能知道,也认得出京城里的各些群势。
“您就放心,先前坊中这种事绝对不会走漏一点的风声。”鸨母朝那人道,“从今往后,离央这个人就和坊再无关系,之前她也没有出现在这里过。”
离央就这般被赎了出去,带着自己的物什,被从风月里坊中用一台轿子接了出去,接到了一个府上。她识得,那是靖安府上的人。
“叫什么?”她听见有人问她。
“离央。”她低着头,却不卑不亢地答着。
“有姓吗?”
“……”离央一噎,风月里坊中的姑娘们是没有姓氏的,自到坊中时间久,也就渐渐地忘了,突然被问起,她闭目想了半些,“姓江。”
随后她就在府中住下了,后来了一位掌事姑姑,每天会教着她些规矩,床笫……还有些暗行之术。她很是灵光,乌色的眸子一转,双耳静听着,没过几日,离央就心知肚明了一切。
此府为靖安侯府。正逢朝廷风起云涌,派党相争,各有手段,靖安侯欲在宫中安插眼线,按时局趁机行事。于是就想,欲教养一位无甚身世,伶俐聪慧的姑娘,充当良家子送入宫中,成为那暗中的一环。
而那位姑娘,就是被选中的江离央。
其实只是朝堂斗争的一枚棋子罢了。
她的确很聪明,学得快懂得也快,她知道该做些什么,不该做些什么,教习姑姑也在靖安侯前称赞过些许。
时日近了,离开府上的前一夜,靖安侯送来了一张朱砂官印的纸,似是什么凭证,递到她的手中。
路澜亦借着离央的视线,看清了一瞬,似是什么凭证。
离央恭敬地接过,闭口不问也不看,叠了又叠,藏于怀中。
靖安侯嘱咐了几句,她都点头而应,靖安侯面色沉重,言简意赅“……明白自己该做怎么就好,事成与否也牵连你的家族。”
“请老爷放心,离央会办好的。”
……
第二次坐上轿子,是去往皇宫的。
事成败与否,或许会在朝堂搅动起某些风云。但这些都不是她所要思虑的,唯一所想的只有把事办成。兴许她这枚棋子,也能随时成为弃子。离央这样想着。
只是先前的京城红尘生活,皆是一去不复返了。
以靖安侯良家子的身份,江离央被封了常在。过了封礼,路澜亦在画面中看着离央,站在蒹葭宫西偏殿的门口,她望着红瓦高墙,忽然觉得有几分地喘不上来气。
“小主,小主?”站在她旁边的小宫女小心地瞧着她的脸色,出言唤道。
江离央如梦惊醒,喃喃道:“……你是在叫我?”
“咱家主子兴许是还不太适应呢。”宫女答道。“小主,该去请安了。”
“请安?”江离央想着教习姑姑先前是教过她的,“我要去皇后和太后宫里吗?”
“小主刚来,自是需要向皇后请安的。太后向来是不管后宫之事的,这请安也就免了。”宫女道,“只是皇后娘娘前些年……现在六宫无主,由嫣皇贵妃掌六宫大权,小主需向皇贵妃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