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元!你当真收他做徒弟了?原先程璧和你学医的时候你不是说‘年岁相仿,何必拜师’的吗?虽然穆游看着小,但他也将满十五,与你不过才差六岁。难道他就很小吗?”
徒弟采药去,陈皮正酣眠。啼鸟清明,宿月托日。柳元在中庭甫打完一遍引导八段,吐故纳新。天清气朗,正酣畅舒爽,一击天边的聒噪自房顶越过便浑身缠绕。
柳元注意到窝在苦楝树下的小陈皮似有苏醒之兆,一手拂去身边叽叽喳喳的章远钖,转身拿出穆游出门前备好的猫食。蹲身将圆盘放到刚刚抬起的毛头旁,眼睛好似还未睁开,鼻子却已经拱到圆盘里。柳元蹲在旁边就静静地看着心想,小陈皮吃的这么专注,想来这种被人豢养的滋味应还是不错的。
刚要起身说话,竟不知章远钖何时也蹲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盯着正在进食的小陈皮。
柳元失笑,仍保持着原来蹲踞的姿势侧身道:“你平日没少翻我平山堂的房顶,哪次没听到他喊我师傅。章兄仍问,有何图谋?”
“除却平山堂的事情,他这一个多月几乎每日都去燕谷置的演武场找我练武。这你可知道?”章远钖转身看向柳元。
柳元的嘴角挂着一丝淡淡的笑意,“知道。”
章远钖回头看向风卷残云的陈皮,目光却不知飘向何方,说话的声音向下沉了沉:“他很用心,或说是极其刻苦。哪怕基础的招式他也会暗中练习到他能承受的最大限度,然后第二日流畅完整地给我打一遍,郑重其事地说‘没有逞强,没有急于求成,今日可以继续教新招式。’穆游的眼神我有时候都看不懂,但我曾经在一年前的一个人身上看到过。他不是个武学天才,但或许可以凭借这份不知道哪里来的毅力算作一个武学奇才。你不打算自己亲自教吗?”
不知何时,他的目光不再看向陈皮,直直盯住身旁的柳元。转瞬,章远钖从原地起身,煞有其事地拍去衣袍浮土。俯视尚且蹲踞的柳元:“况且,我又要走了。”
“又有秦老先生的消息了?这次是要去哪里?”
“东北方,松陵谷。”
石脉泉流,风飐荫浓。小陈皮在满地紫枯花被上长长伸腰,柳元将它捞入怀中,顺势站起。“若这次能寻到你师父,还请代我问好。”
“不知如今师父若再听到你的名字,是否仍感可惜。”
章远钖看着柳元怀中的橘色茸毛嗷呜一声,伸爪欲跳。
柳元弯腰一松手,小陈皮四爪落地扑入满地残花。
“今日六月六,晒衣节。正午我会将你那几张衣袍拿出来见见太阳的,不必如此惆怅,你且安心去吧。”章远钖敛起往日高高扬起的剑眉,正忧愁风雨,但见柳元不知何时拿来一把长条箕帚,将小陈皮扑乱的苦楝落花归拢到树根,一面宽慰着自己。
“我哪里是在意什么晒衣节,我常寄居燕谷置,拢共才几身衣服。我想的是程璧。”看到柳元嘴角一弯,章远钖猛然止住话语,风传日暖,晒得头脑有些发热。喃喃开口又道:“不,不是,是前些日子程璧的胡瓜开了一朵小黄花,我缠了她好久才将它日后结的胡瓜许给我。现在那垄青苗还不及我髌骨高,只怕等我回来别说那第一个胡瓜,只怕连那木藤瓜架都见不到了。”
“你打算何时动身?”
“即刻前往,马就拴在堂外。”柳元冷不丁问一句,他迅速应答。
柳元竟径自牵出自己的黑马,轻拍马身。旋即翻空而上,利落地挽起缰绳,“再和我比一场。”
章远钖目光略带迟疑,看到柳元轻骑至前街,喊一声清亮的“驾!”,策马追风而去。他神情错愕,随即跑至马前凌飞而起,“赛马便赛,为何耍赖!驾!”
凤凰岵下,百木葳蕤。两筐竹笼静静伫立,只见两人正弯腰搜寻着什么。
“穆游,今日我喊你采药是否过早了?”程璧凿着药镰,盯着身下的半夏道。
“不早的,平日我也是差不多的时间去章前辈那里练功。”穆游攥着钝骨,正在剜着半夏根茎的沾土。
程璧起身拭汗,“那就好,柳元近日常来燕谷置,在胡商商队中搜罗各种牛羊瓜谷,说是给你补身体,是她亲自做给你?”
穆游想起这些天鸡犬不宁的庖室,不禁莞尔。“是师傅做的。”
程璧站直,脸上漾起笑意,“你们师徒真是天生一对,一个只顾满锅乱炖,一个却是甘之如饴。”
青山隐隐,风旋草色。两人皆是抬眼望去,马蹄声起,意气风生。
“程璧,章兄打算摘了那朵胡瓜黄花便亡命天涯,我把人给你押来了。”柳元悠然爽朗的声音自山谷间回响荡漾。
“哪有被押送的人自己在后面追的道理!柳元!”伴着吁声呵喊,章远钖自远山策马追来。只是他不再追逐前方疾驰的马蹄,目光只荫映着竹筐旁的倩影。
“手给我。”柳元慢拉缰绳,策马俯身向仍半蹲着的穆游喊去。
穆游还在想章前辈是否要远行,若是离开北原,自己的武功应当如何是好。听到一声回响在耳畔的命令,下意识便伸出双手。旋即,自己已然跃居马上。
视角陡然变换,原本身旁凉风习来的静渊此刻波光粼粼,点亮他的全部面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