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给我准备了寻常百姓的行头,我换上粗麻衣服,好奇地在镜前转了转,又走到移秋身边,雀跃道:“这样看我们根本无甚区别,像姐妹似的。”
移秋慌乱撤身,“公主是人中之凤,怎能与我等类同。”
我垂头看着桌上的锦缎,觉得没有比这更难脱的行头了。
“走吧。”
我回头望了这十年如一日的宫院,依稀可见小九四处翻腾,找寻藏身于某处的七姐和我。小九找人太老实,每次都是七姐耐不住性子自己跑出来,再跟着小九一起找我。
如今他们都藏起来,我却怎么都找不到了。
偏门的宫道比正华门的宫道窄了不少,大抵只能容下一辆马车通行。
秋光顺着红墙泼洒,我伸手挡了挡,指缝间落下些许光阴。移秋上前要为我遮光,我拦住她,笑了笑:“无妨,晒晒太阳也好。”
她颔首退于身后,我们一前一后地走在人迹寥落的路上。红墙一点点倒退,我抬头看着与天相接的墙头,惊叹这红墙依旧如此之高。
日复一日,人被一寸寸拉长又缩短,只有这红墙永远巍峨,就连斑驳都带着恒久的意味。
偏门的守卫是年老力衰的侍卫,肩甲早就锈得看不见光泽。移秋将手谕递与他,他只看了一眼,便恭敬着放行了。
我的父皇,大齐最尊贵的天子齐明皇,比这个侍卫看上去还要更苍老些。他所恨的早在他的铁血手段下烟消云散,他所爱的……或者说他所拥有的那些,如流水般静静流淌,绕过纸醉金迷趟过几何爱恨,归于寂寂。
他老了,龙涎香也盖不住他身上的那股腐朽的气息。但父皇不觉得,言官们左一句万岁右一句天齐,他听了几十年,听出了此中真意,以为这该是天道。
直到三皇兄成了未来的大齐皇帝,他才看清楚自己脸上的皱纹,和手上可疑的斑点。
前几日我去给他请安,他斜靠在榻上,目光悠远:“小十三,你也要离开朕了。”
我哭不出也笑不动,木着脸懒懒道:“儿臣命数如此。”
“命数?”他的胡须细细地抖,整个人突然狞笑起来,又咳呛着断断续续,宫人冲进来给他又是递药又是顺气好一阵忙乎,我便识趣地告退了。
如今整个后宫,都是皇后的掌中物,包括我的父皇。
前路愈发开阔,我眼前一亮,拉着移秋往前奔去。
虽说是去游历,可我不知该往哪里去。短短一生都在方寸间打转,乍一看见没有棱角的天空,却不知该往哪里飞了。
移秋还是不大适应与我亲密,我松开手,问她:“我们逛一逛再去找落脚的地方好吗?”
跨出那道门她便不再是我的奴仆,而是捏着我的命的大夫。她却不明白,思虑片刻眉目低垂:“小姐想逛的话自然可以,只是今日的药只喝了一帖,两个时辰内必须服第二帖了。”
她话音未落,身后惊叫声此起彼伏。
我与移秋仓惶回身,巍峨高耸的决云宫顶火光冲天,在一片青天中美得凄怆。
“不好了,太上皇和皇后还在宫中,门被堵死了。”
我气血上涌,喉头的铁锈味再也压不住,眼前的人影幢幢奔往决云宫,青天之上,几只白鹤盘旋而过。
是小九来接我了吗?
移秋扶住我倒地的身子,慌张唤我。
我的眼中也染上血色,所有的声音和过往在我眼前靠近、拉远,折叠出无数个我,和无数个他们……我疲惫地阖上眼,任一切消失在我的觉知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