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况就是这么糟糕,”他说,“今天早上有个倒霉的家伙蹲在这里解手,虚脱了就摔下去了,救上来意义也不大。咳,已经呛满了。”
至于呛了什么,即便他刻意省略也能猜到。
他们站在一条深达四英尺的沟前,沟里臭气熏天,因为它的作用就是堆放排泄物(隔着一段距离就能看到它们的颜色都不正常,掺着红红白白的东西且稀得像水),达到半满就填土推平。
“这次的情况,和之前的阿克围城有相似之处吗?”他记得自己刚刚加入时十字军中就出现了卫生问题。
“呃.....说实话,不太一样。”巴里安低头沉思,屈起拇指抵着下巴,声音因而有些含糊,“痢疾似乎是凭空出现的,第一批就倒下了十几个人。而此前我们的饮食均来自拉姆拉(瞧,他们竟然没来得及烧掉这些粮食,还能向雅法供给一些)。卫生状况保持得相对良好,你看这道粪沟,它两头并不连通活水,平行距离我们的水渠也有五十码远。”
“等等,”鲍德温突然打断了他,“留下的粮食有点可疑......以及水渠?你们从哪里引水?请原谅我这样问,你们能确保水源地的水质吗?”
“我们从南面三英里远处的雅孔河接水,但为防止蒸发水是从地下走的,”对方仿佛在回忆一些久远的事,然后有些自豪地说,“啊,我想起来了,那时我初来乍到,你把我安排到拉姆拉,那里几乎是片荒地,不是沙壤就是盐碱.....我组织那群农民修筑了整整三个月,就为了这条地下水道。”
“很抱歉把你发配不毛之地.....”
他承认那时自己对巴里安的能力心存疑虑,除了在居室有关城防事务的问询外还在种种方面对他进行试炼,甚至不惜让这个不曾真正参战的愣头青去与萨拉丁的大军抗衡.....换了别人不认为冷酷且垂死的国王想要自己的命就已经很好了。然而鲍德温很快驱散这种影响效率的歉意,接着问他:“能说一下地下水道的构造吗?”
巴里安说着指指路边的一道水渠,引着他沿渠而行,“我原本想修一条法拉吉*1(就像这样),但这一代地势落差不大,再加上稀少的山地雨水和雅孔河的流量没有可比性,这条盖尔法拉吉的修筑工程可不小。要挖掘更长的地下水道以前死过不少人,我没有信心修筑。”
雅孔河发源于地势更高的耶路撒冷城外,一直往西注入地中海,而从耶路撒冷到拉姆拉两端地势落差不大,中间甚至有起伏,主要依赖地表落差修筑的法拉吉难度不小。但鲍德温当时身上压着更为繁重的军政事务,无心插手这些事也没有细想巴里安是怎么做到的——只是判断他的好姐姐这次没有看走眼罢了。
水渠指引他们来到一口井前,“是一个突厥牧民跟我讲的事给了我启发。”
在波斯语中有一种叫Karez的井渠结构,在干旱地区从高坡到低谷接连打竖井,然后从空着的竖井爬下去修筑横渠,最后凿通水源,使水横向、纵向都连通,穿出山坡注入谷地。
“我发现它更依赖于地下暗渠的落差,也更安全,将大工程分割成好几小段。”
于是巴里安改变了一些Karez的构造,他让竖井一口打得比一口更深,横渠并非水平而是向拉姆拉倾斜,最后村旁一处地底挖空引水,上铺石板修筑成半封闭储水池,再通过一个产生漩涡的装置让水气混合上升、用小渠引灌到地里。
村民们都说这是他们用过的最干净、清凉的水,大家像庆祝古尔邦节那样快乐,仿佛神又把世界创造了一遍、他们重新出生了一遍:人们在院子里戏水、用水洒扫,孩子们把枯树皮做成的小船放在法拉吉里漂流,纷纷称赞他为“艾瓦米尔”*2。如果出现瘟疫,谁也不会相信是这水出了问题。
此时此刻,他唯一的听众坐在一口水井边朗声笑道,“真是精妙的构造,你把传说变成了现实,我们的艾瓦米尔!”
语罢鲍德温又扭头看着黑洞洞的井口,他一如既往地敏锐,“但根据你的描述,为了降低修暗渠的困难它偏偏有不止村中一处出井口。都有谁知道这些出井口下部连同到拉姆拉?”
这就是问题所在,只有拉姆拉居民使用这些水,不会有人关注输水途中安全(更何况它看上去足够隐蔽),瞒过所有人污染下游井水也变得更方便了。其实法拉吉也是如此,除非能修筑一条长长的暗渠。伊贝林男爵沉默了。
“通知所有人禁用储水池的水。”他交叉双臂抬头直视着巴里安果断道,仿佛他们还是昔日的封君封臣,“我会派人从雅法运水过来......”
派人.....运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