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说根特领主疯了。
伊莎贝拉在船上公开身份的事已经传扬开了,对她行为的褒扬超越了性别的限制,他们甚至开始称她为女王,而不是公主。但他们深信她已经死去。
只有根特领主不信。
他看着燃烧的金狮号撞向敌舰并沉没,踉踉跄跄地跳下马,跑过沙滩,一路冲进了港口的浅水区。
站在水中迟疑片刻,稍嫌冰冷的海水拍打在腿上、灌进靴子,但周围的一切都不存在了,他感觉自己忘却了所有,不知道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又为何内心有一种闷痛.....一切都失去了目的,而他是为目的而生的,为目的一路奋战。那么,鲍德温也没必要存在了。
所以继续往前走吧....
伊西多尔在及肩深的水域里摔倒了,如果不是被跟上的人拉住拖回来也许就溺死了。
被救回时他的状态糟糕极了,即便有人搀扶也几乎无法站稳。他们不得不解开了吸饱了水沉甸甸的披风以免他被压垮,露出被木板与绷带固定着的右肩,血水淋漓顺着右臂流下,滴了一路。
他们这才相信当时萨拉森人在船上散布的并非谣言,自战时演讲始他们的统帅就一直是这个状态。仿佛只要还能呼吸,他就不会倒下。
但是此刻他只是平静地下令寻找伊莎贝拉,一遍又一遍耐心重复着这个命令,声音既无有颤抖也无激愤,眼中一片空茫。
有人试图劝说:“大人,我们可以承认她是女王,她是圣女,但无法否认她已经死去的事实。”
“那就找到她的尸体。”根特领主喃喃道,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露出一个自嘲的微笑,“我可能无法亲眼见到终局了,因为还有半座城要料理。”
目的。到头来支撑他的只有目的。如果亚历山大里亚的事全结束了,他就可以安心去死了。
语毕他准备爬上战马,却在踩上马蹬时一只手扶不稳力竭摔倒。他说要见乔万尼.丹多洛,听起来有些虚弱却依旧平静地可怕,如此肯定以至无人敢违抗这命令。不止的流血正在带走体温与生命,他却仿佛浑然不觉。
最后他们不知从何处弄来了担架,送领主去见威尼斯人。或许这将是两人最后一面,要交代最后一条指令。
…
烽烟尚未散去。
群鸦在苍白的凌晨天空下盘旋,雨雾濡湿了每个人的头发却无法压制远处腾起的黑烟。
乔万尼.丹多洛负责拿下剩余的亚历山大里亚 ,正在与伊马德丁谈判。正如同当年在耶路撒冷倾颓的城墙下谈判,在两军对峙处搭起了一个贝都因阿拉亚*,原本鲜红的布料早已褪色如陈血,双方各自示意随从侍立于帐外五码处。
(*一种简易帐篷。)
“按照《古兰经》的说法,只有以武力夺取的城市才承受三日洗劫,而降者可以免受人财损失。”商人率先施恩般地以阿拉伯语开腔。
总督淡漠地回答道:“可是你们无需信守《古兰经》,而这座城市已经被武力攻占了。”他看上去比对方狼狈不少,衣上焦痕头巾染血,倘若没有驻着一根牧羊杖根本站不直。他先前一直在灯塔一代指挥作战。如果不是萨拉森人缺乏海战经验或者更加大胆的热那亚佣兵,他原本是能赢的。
“你仍然占有半城。”威尼斯人这次摆明了问题。
然而伊马德丁用他自己的话稍作改编来反驳他:“你们有东罗马与西罗马,我们也可以有东亚历山大与西亚历山大。”
“也就是说,我们对东亚历山大没有任何权利?”他好整以暇地回答道,手指摩挲着剑柄上的库法体雕花,乌兹钢流云般的纹样向下延伸,有时他比一个萨拉森人更像萨拉森人,“同时,我们对西亚历山大具有绝对的权利?”
“你想说什么?”总督此时意识到不对,厉声喝止,倾身靠近对方,拐杖重重顿在地上。
“还记得夜里给你们送的礼物吗?”乔万尼.丹多洛露出了商人式的市侩微笑,仿佛只是和和气气谈生意,“你应该也记得真正的十字军攻占一座□□城市后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总之不是找他们的教堂参拜。与那些人相比,我们已经非常友好了。”
“来人!”
愤怒的亚历山大港总督拔出了马刀,命令部下武装围拢谈判所在的帐篷。而威尼斯方也不甘示弱马上回敬。一时间双方剑拔弩张开始对峙。
“这次不会有萨拉森战俘被处决,我发誓。”这时他们背后传来一道响亮却嘶哑的嗓音,“但是与热那亚人的合作必须终止。我们必亲自摧毁那些兵工厂以及堡垒,因它们给我们带来最深重的伤痛。”
“休想!”伊马德丁一声喝断,“你想毁掉雷吉亚的军营,并封锁东部的港口!”
“港口封锁与否还有必要吗?你们已经没有舰队了!”突然出现在帐外的黑发男子把他驳得哑口无言,紧接着却是失神的喘息,他脸色很差,“从洛奇亚斯到雷吉亚.....我会用塞拉皮斯神庙一带去换。”
此人竟然真的是来谈判的,至少这个条件更加宽容。伊马德丁犹豫了。
“我们来到亚历山大里亚只是为了摧毁他们的兵工厂?”
丹多洛震惊地看着赶来的根特领主,想借搀扶之机再说服他却被轻缓却坚决地推开。
这个提议显然不合他的意。兵工厂可以存在,只是不该由热那亚人管理,产出的利益也应当归于威尼斯。而且,倘若按伊西多尔说的做,连法王也无法满意。要知道商业利益更大的是东区、也就是犹太区和商租区,在战事得利的情况下放弃向对方进一步施压获利,伊西多尔这是疯了吗?他知道他也非良善之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