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这将会是一场豪赌、甚至灾难。”根特领主一口回绝,“进攻一座并不处于前线的城市,这与劫掠商队、屠杀妇孺有何异?”
实际上他知道出乎对方意料的大胆做法总有成效,现在却不支持这样做了。他第一次为进攻而羞愧。
“你是主的战士,而他们是异教徒。”法王淡然地说,语气里没有多少对主的尊崇也没有多少对穆/斯/林的憎恶,“能够将埃及的大港口攻打下来自然是最好不过。即使局面僵持不下,萨拉丁必然会回防埃及——那可是他的立身之本——从而削弱在耶路撒冷一路的防线。总而言之,于我们有益。”
“我们需要舰队。”鲍德温打断了他。
“威尼斯答应提供。”腓力毫不犹豫地回答。
这时他想起了那日与达芙涅在城中游玩时遇上乔万尼.丹多洛的事,以及对方意味深长的话语。丹多洛提到了亚历山大港,除了他的故乡和君士坦丁堡(在他们威尼斯人看来)最伟大的城市。以及“再过两三个月就要刮夏马风了,倘若我们的商队不幸搁置于此,希望你们能代领圣马可的子民获得他们应有的荣耀与利润。”
夏马风吹向南方,对于威尼斯方向是逆风,但埃及方向就是顺风了。还有荣耀.....一阵凉意爬上脊背。原来如此。他自始自终都身处棋局之中。
可是根特领主依旧头也不回地朝门边走去,露出一个肆意的笑,“不,倘若我坚持要离开呢?除了自己的生活,我已经不在乎什么了。”
回应他的是背后传来的一道清朗的嗓音:“倘若是我担任出征埃及的统帅,你会去吗?”
是多隆男爵汉弗莱。也是耶路撒冷公主伊莎贝拉。她怎么在这里?难道她听到了一切吗?
他正想着她却早已猜到,愉悦而骄傲地开口:“正是我提醒了陛下应该考虑埃及。现在我们需要你。”
“你疯了吗?这将比任何一场战役更凶险!”根特领主快步迎上恨不得一把拽住她的衣领质问,直视着对方面甲下的双眼,焦虑气愤地几乎说不出话,最后只能归咎于自身,“我们谁都没有真正指挥过海战,而且我还晕船!”
乔安娜说自己差点生吃地雀时的模样犹在他脑海里,而伊莎贝拉的疯狂更甚:就如同当年的他,为了王国虚无的尊严和荣耀——更是为了证明自己——哪怕被地狱之焰焚尽都在所不惜。
然后他听见了伊莎贝拉的笑声:“我还不会游泳,你愿意陪我吗?我从不畏惧这些。记得你的誓言,伊西多尔.德.提尔。”
“我.....我....”
别用那个可笑的姓名称呼我。我是你的兄长。我不希望看着你一再犯险。
老祖母的腔调....一点也不可笑。他从来没想到过会是这个局面。
不能这样说。否则她会更加迫切地希望向他证明自己不是一个出生阴谋与乱/伦世家的懦夫与杂种。对不起.....对不起。他恨不得埋下头大哭。
“是什么.....让你疯狂地追逐胜利的荣耀?你迟早会成为耶路撒冷王。”
多隆男爵平静地说,“你说的没错,阿韦讷伯爵夫人特意邀请我一起进入教堂。但目前这样认为的人并不多。”
是的,一个女人想要获得众人的认可并不比一个麻风病人简单。居伊.....居伊想除掉的不止是同样拥有安茹支王室血统的英王(且他确实不太会滞留黎凡特,除非永远回不到英格兰),更是伊莎贝拉公主被理查认可的丈夫汉弗莱。这是他不曾考虑到的,或许他一开始就弄错了暗杀名单。
但是他不相信曾经任凭圣殿骑士团和雷纳德摆布的居伊会有如此强大的谋划能力。再加上伯爵夫人顺利递交的坦白书。难道....
“这说明我作为一个王位候选人还不够强大。”汉弗莱.德.多隆的声音在面甲后沉闷而阴森地响起,与伊莎贝拉几乎没有任何相似,“我拥有你的誓言,需要你的帮助。我在阿尔苏夫已经获得了英王的认可。当我攻下埃及的港口,又能得到法王的支持。我将告诉居伊.德.路西尼昂,告诉所有人,谁才是更合法的耶路撒冷王。”
“根特领主,倘若你不清楚自己身处黎凡特的理由,那便为我而战!为耶路撒冷而战!”
我即耶路撒冷。
鲍德温望进那双幽邃的黑眼睛里,试图寻找那个隐忍而倔强的女孩,却看到当年吞噬自己的烈火在她眼中燃得更盛。腓力、杰弗雷、伊莎贝拉。好的。他一遍遍默念他们的名字。一些事本无对错,可偏偏要取舍。
此时他听见她又说,“你也不是非去不可。比起一个同盟者我更需要一个见证人。我会做到,只要我想。”
王可以驱使卒,父可以责问子。但我们仍能遵从己心。
这早已不是良知与理智的权衡,也无从谈论自由抉择。倘若看不透自己,又能如何做决定?伊西多尔是否能够不曾是鲍德温?逃向何处才能逃离过去的自己?
“不,这是你的决定。”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这样说,像是另一个人,“而你的选择就是我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