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一年的圣血节上,西比拉公主穿着一身猎装,骑着一匹纯白的阿拉伯马耀武扬威般地出席了晚宴。
她今天裹着一条素色的亚麻头巾,更像是男式的,而且长发并未悉数藏在黎凡特风格的头巾之下,晚风中几缕蓬乱的短碎发在额角鬓边拂动。她穿着束袖短衣,绣有星形十字的衣领竖起,背着象牙雕琢镶嵌珍珠的角弓,绣金王徽闪耀在胸前。不像其他贵妇不需要任何搀扶,她利落地跃下马鞍,麑皮长靴的靴跟敲击在大理石地面上沉稳而坚定。比起尊贵美丽的公主她更像是一位少年,只不过这少年并不平凡,是刚刚击败了哥利亚的大卫。
在场的所有人都为她张扬大胆的美艳而惊叹。
除了鲍德温。
…
在他很小的时候,在她还没有被送去修道院的时候,他们一度非常相似——从性情到相貌。尤记西比拉像饮下果汁一样在游戏后灌了一杯葡萄酒,在温暖的秋日斜阳下睡着了。他拿了剪刀悄悄剪短他姐妹的浅栗色卷发,然后扯了一条羊毛毯盖住两人睡在一起。片刻之后他们的侍女会发现两个一样的孩子,分不清哪个是公主哪个是王储。
这样他们就不会分开了。那时的他幼稚地想。
“那么,穿....五年前我在加利利鹰猎时的那套吧。”二十岁生日之前,西比拉问他的愿望时他想起了童年的换装游戏便这样回答,“你是我的镜子,我想再看看.....”他欲言又止。
“还是别.....”
“不,”他唐突尖锐地出声打断,“我坚持。倘若你还爱我的话。”
年轻美丽的姐姐,你是我的镜子。是我能够窥见另一种人生的最后手段。
…
西比拉看见坐在末席高座上的鲍德温从容地起身迎接自己,他走过那遥远的七级石阶,分明是闷热的夏日却有潮湿的西风捎来草药的清香。面具后他弯了弯眉眼,向她伸出戴着手套相对完整的左手。
“他带我入筵席所,以爱为旗在我以上。”
她突然想到了《雅歌》里的这句话,迟疑了片刻才握住他即将撤回的手。
…
他觉得自己不属于这里。不属于这场欢聚的宴会。他只是蛰伏于黑暗的影子,来自地狱的鬼魂,甚至没有照镜子的资格。
她最终还是退缩了。她怕他。
但更令他不快的是今天他真的在西比拉身上见到了过去的自己。可这是他自己要求的。
真可笑,在宴会上他甚至不能吃东西,连一口水也喝不了。这不仅仅是由于可憎的面容。说实话他没有那么在乎,如果觉得众人或厌恶或同情的目光不可忍受的话就挂一层纱帐让他们变成模糊的背景,然后自己在里面大吃大喝。
大吃大喝......真的好羡慕那些能大吃大喝的人。半天监察工事半天议事,公共场合不方便吃午餐,现在有点饿了,更糟糕的是他想喝酒,特别特别想喝到醉。
于是他给同样蒙面的侍从递了个眼色就离席了。
谁都不必跟着。
…
很想念羊排。可惜苏莱曼说会加重溃疡。而且恐怕大多数正常烹饪的肉都要与他绝缘,因为牙肉溃烂,恐怕多嚼几下牙都会掉。缺一两颗牙对日常生活或许不构成显著影响,但议事演讲漏风是一件严肃可怕的事。于是医师们联合了厨子把三餐一律做成炖得稀烂的不明物质,用空心莎草杆吸着吃,或者说,喝。
当他回到宴会厅后的休息室里时一份不明物质已经准备好了。他终于摘下面具开始进食,但那恶心的糊状物令人作呕,一口就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