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嬷嬷说话时还算和颜悦色,宝依叉手行礼,依言进入帏帐内准备作画。
当看到她身后跟着的侍女采月,王嬷嬷都没抬眸看一眼,对宝依肃言道:“姑娘可以进去,但丫头可不能进,万一冲撞了我家娘子,你们就算磕头,也赎不了罪。”
“我家侍女跟了我多年,从来懂规矩,她只在我身边打打下手,诸如研磨、挡风都需要她在旁。”
王嬷嬷却不听她的话,“这是沈姑娘的命令,我们作下人的不能违抗。” 顿了顿,又冷声说道:“姑娘要是能办好这趟差事,银两双倍奉上。”
话都这个地步了,宝依再不接受,好不容易到手的馅饼可要飞走了。
回头看了看采月,让她安心回到原地:“你去找小满她们一起逛,我画完画就立马回来。”
“姑娘……”
采月依依不舍,可看到王嬷嬷说一不二的神情,只得将装着笔墨纸砚的小布包递给自家姑娘。
宝依天生自带化凶为吉的本事,相信自己一定安安全全完成任务:“回去吧。” 接过布包,便跟着前面的侍女进入华贵的锦纱帐内。
王嬷嬷垂眸朝帏帐内最中间的贵人禀告:“姑娘,姜娘子到了。”
为表示尊重,宝依早早就摘下了幂篱。
可眼前的女娘,头戴亳州轻纱幂篱,上身穿朱雀鸳鸯纹白绫背子,下身着宝花缬纹浅降纱裙,身披敷金绘彩轻纱帔帛,保持着高不可攀的贵人姿态。
无需猜想,幂篱下的面孔定然也是一副精致而端庄的面孔。
可没给这样如诗如画的贵人作过画像,宝依心中跃跃欲试,但礼数必须周到,她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礼,便垂眸端正站着。
透过面前的薄纱,正中坐着的沈锦书看到阶下的女子虽着一身简单的胡服,面上未施粉黛,可竟要比她结交的女娘身姿婀娜、肤若凝脂、明媚有光……
见自家姑娘不作声,王嬷嬷提醒道:“这位便是作画的姜娘子,父亲外任江南东道徐州司马,兄长担任大理寺狱丞。”
宝依垂眸,不明白怎么作画还要看她家世,心想这些达官贵人可真讲究,但眼下只能全将这些想法牢牢地捆绑于心。
对面贵人轻轻点头,随即发出盈耳的声音:“我今日头疼,不能在外待太久。可又不想让姑娘白跑一趟,不知姜姑娘能否为我兄长作一幅画?”
沈尚书左仆射只有二子,嫡长子沈词,幼子为庶子沈珏。这一听就是要给沈家长子沈词作画,她替别家女娘偷偷画了两次沈郎君了,也没被发现。
交待的事情小菜一碟!
宝依郑重点头:“当然可以,这是民女的福分,贵人放心,我一定办好这件事。”
“但我兄长最讨厌女子,你莫要被发现。若你被发现了——”
宝依处理这种事情很得心应手,“一切后果我一人承担,不该说的绝不说。”
事实上,她到如今也看不出来面前究竟是沈家哪位姑娘,即便说是沈家姑娘所求,要她指证,别人会相信一个陌生女子所言吗。
沈锦书看她说话明事理的模样,心中舒了口气。
王嬷嬷见自家姑娘很满意,从袖中掏出一两银子,递给宝依:“这是定金,画作好后,另有二两银子相送。”
宝依接过,揣着一两碎银,眼睛放光,一两银子,这可是一两啊!
一两银子,可以买二百斗米,或一亩地,又或者够买自己和哥哥嫂嫂一年的衣裳。而三两银子,够还给钱庄两个月的房贷了!
沈家对手下办事的人也出手大方,真不愧是百年世家大族。
有这一两银子,宝依心中喜悦,也不觉得对面的女娘姿态高昂了,道谢时的语气也多了几分感激。
垂眸看向远处阳光洒向曲江天际,波光粼粼,照得宝依身子暖暖地。
王嬷嬷见她丝毫没有自作清高的样子,反而十分爱财,对此十分满意。于是叮嘱了宝依两三句,便带她从纱帐内退出,朝作画的目的地走去。
绕过热闹的竞渡,一路从竹林茂盛的地方走去。
王嬷嬷自诩自己身子骨和男子一般好,但看到宝依仍旧轻快的脚步,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宝依不由得挺直了腰板:“我从小跟着哥哥蹲马步,身体要好一些。”
王嬷嬷收回惊诧的目光,待到了目的地,靠在一旁的山石,长吁一口气,方开口道:“就是这里了,郎君们会聚在此处饮酒作诗。我家公子身长七尺八寸,坐在最上首左边,姜姑娘莫要看错人。”
怕宝依看错,又指给她看。
“嬷嬷放心,我必不负姑娘使命。”
宝依见过沈词两次,已经将他的眉眼记得清清楚楚,她保证,这次的画定然比从前更栩栩如生,如假似真。
保证并没有换来王嬷嬷的放心离去,相反,换来了半信半疑的目光。
宝依倒是坦然自得。
如往常一样,寻好观察人物的最佳角度搭好画架,小心翼翼从旁边取水研磨上好的新颜料,在画架上铺展开沈家给的宣纸,细看沈郎君的模样开始作画。
王嬷嬷不懂画,但见宝依起落笔和京城中颇负盛名的画师一模一样,方退到远处等候。
一段时间过去了,宝依已经画好了大致的轮廓。
但前处竹林茂密,要想画好沈词此时的神情却不容易,她只得放下画笔,轻手轻脚走到前处,躲在假山后细致观察。
如此几次,跑来跑去,宝依实在心累,甚至看画像时,觉得画像中的男子在嘲讽自己。
可不能把画像就这么交给沈家姑娘。别的不说,就说眼下的讽刺,实在失了她的面。不负责任的名声在外,以后可怎么获得贵人们的信任,赚更多的银子。
抬眼再看前面不远处一眼,那人仍旧沉浸在曲水流觞的雅事中。
很好,假山石那里不会被留意到,宝依吸了口气,轻轻搬起手下的东西朝山石后走去。
不远处的男子瞥见这一处的光景,散漫地牵了下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