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禁冷笑一声,我当时不懂,只是点头说是,现在看,这句话不是对我说的,而是对流落在外的天子说的。
不知怎么,我心中顿时发苦,李星云……如果我不是李星云,那我是谁呢?到死,我都没有一个名字。
走路干渴,大帅停下脚步,又进了一家客栈。
我跨门进去,脚下一顿,想起在这家客栈中,我和大帅遭人打劫,大帅将那些人杀的血肉横飞。
“兄弟,留下钱财和你的儿子,带着命离开如何?”几个强盗围住我们,亮出明晃晃的刀。
当时的我,却是很开心,因为我终于可以叫大帅“父亲”,现在却觉得可笑至极。
刀光剑影之间,那几个人的头颅便落了地,身上被刀划得皮肉翻飞。
走出客栈,我看着似乎无事发生的大帅,问:“大帅,杀那些人的时候,你是什么感觉?”
他没有停下,只道:“乱世求财,应取之有道,他们该死。”
我问:“如果大帅几天没吃东西,却没有一分钱,你会如何?”
他冷笑一声,没有搭理我,我也笑了一声,道:“大帅永远也不会有这样的时候,自然无需考虑这种情形下,自己该当如何。”
在这乱世中,想要活下去,就要不择手段,否则只能像沿街乞讨的人一样,在一句句“给点吧”中死去。
我没有伯夷叔齐的清高,也不想像乞丐一样死去,所以那时的我,只能向大帅证明,我是有价值的,我能取代李星云成为天子。
可就算如此,大帅依旧一剑杀了我,因为我的利用价值已经被榨干,我不该存在。
我的血管中流的是李唐皇室的血,可乱世中容不下两个李唐皇室的血脉,大帅选择了李星云。
晚上,我做了个噩梦,梦到在地狱的尸山血海中,我跪在下面,阎王高高在上地列举我的罪名,道:“我现在要把你登记在簿,打发你去无间地狱受刑,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李星云。”
阎王哈哈大笑,厉声道:“李星云是天子的名字,你也配?”
“那么,我没有名字。”
“什么?没有名字?”阎王瞪大眼睛,目眦欲裂,“那我怎么收你?快滚!”
他一脚将我踢入火海,岩浆汩汩,灼烧我的皮肤,在痛苦中,我又一次猛地坐起。
窗外传来秋蝉的鸣叫,我从梦中醒来,苦笑一声,原来没有名字的人,连阎王都不收。
我打开门,寒冷的秋风灌入衣服里,让我清醒了很多,也让我真的明白:我还活着。
上天让我重活一世,这一世,我该如何活?是再次用尽手段,同李星云争夺天子之位,还是事不关己,为自己闯出生机?
我摇摇头,天子?我早已没了这个念想。为今之计,只有远离大帅,逃到天涯海角,让他永远都找不到,这样,我才能活。
可什么地方,才能让大帅都找不到呢?
我倚靠在树下,听秋叶的沙沙声,脑中突然出现一句声音:
“十万大山十二垌,十二垌里难寻踪。”
没错,饶疆!当年岐王李茂贞只身一人前往饶疆,女帝派出那么多人寻找,不也是无功而返?
我兴奋地迈开步子,打算趁今晚月黑风高,这就前往饶疆,正走到客栈大门,上空便传来一句声音:
“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我抬头望去,屋顶之上,袁天罡坐在上面,灰色的月光逆光打在他身后,让他看起来像杀人的恶鬼。
我眼神一暗,但也没有出乎意料,我知道,他不会让我这么轻易地离开。
我咧开嘴笑着说:“睡不着,出来走走。”
“回去!不要离本帅太远。”一阵怒喝,不容置喙的语气。
从前我只当这是担心我的安全,现在看来,只是天子没找到,所以对我这个“冒牌货”多加照看,像个关押的囚犯。
我回到房间,撑起头仔细琢磨:如今朱温刚刚篡权,离大帅带我去青城山最多半年,在这半年里,至少我还安全。
至少……我还能用我自己的脸,无需顾忌地走在街上,不用日日缠着带血肮脏的绷带,遮遮掩掩。
在这半年里,我一定要离开!
可我如何离开?
袁天罡活了300多年,我的天罡诀和华容针都是他教的,论武力,我必定打不过他。
可若要在他不经意间逃走,属实困难,他就像个怪物一样,无需吃喝,连睡觉都免了。
想得头疼欲裂,我捂住头叹了口气,心想:如果这时候能来场乱子就好了。
乱子?!
乱世中,城中动乱很正常,在动乱中走丢一个孩子,更是正常不过。
这些年,大帅带着我四处漂泊,像是在找什么东西,我想,他是在找李星云。
再过一个月,我们会经过成都,而那个时候,我记得,有一场浩荡的起义,何不趁机会逃去饶疆。
想到这些,胸中石头落了些,不知不觉,我就这样趴在桌子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