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尽全身力气移动到桌下,用桌腿紧紧抵住腹部,仿佛这样就能减缓自己的痛苦。桌身不堪重负地晃了晃,轰地一下向他倒来。
段秋平被重物压得不能呼吸,意识涣散的时候,撞击带来的剧痛才猛然袭来,惹得他深吸一口气,粗着嗓子呼吸了一阵。眼前一片漆黑,他的记忆便中断在这里。
夜沉如水,夏夜总是聒噪的,叫不上名字的鸟类和虫类滔滔不绝。
京城的夏天溽湿燥热,国公将女儿的信件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他擦了擦额角的汗液,已记不清这是第几次翻阅了,闭上眼仿佛能默诵。
思念越浓厚,悲伤与恨意就越无法隐藏,像寄生虫一般控制着他所有的思想和行动。
最近听说宋渡养的那个姑娘被赶出了宫。国公冷笑,真是天遂人愿,他看不见岸上钓鱼人的钩子,却能看见钩子上的鱼饵。
背后之人当他是只会瞪着眼睛吐泡泡的小鱼儿,他便来个以饵为饵,引出岸上人的钩子,将其拽进水里淹死。
第二日晚,一群身着不起眼的人一个接一个地走进巷尾最深处,不由分说踹开了门,鱼贯而入。
……
段秋平的眼睛乍见天光,又立刻被突如其来的光线刺得紧紧闭上。
他轻吸一口气,视线还有些模糊,下意识伸出手想揉揉眼睛,带来一阵抽痛,被疼得呼吸一滞。胸口处被厚重的桌角死死顶住,再加上身上被撞击受了伤,段秋平徒劳挣扎却无法挣脱出来。
段秋平喘了几口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疲惫地躺在地上。只怕他在这咽了气也只等发臭才会被人察觉,心里一阵悲凉。
但一想到要在此地默默咽气无一人知悉,又生出些毛骨悚然来。此念一转,段秋平生出不知从何处来的狠劲,猛地推翻桌子,手腕处被猛烈的冲击攻得一阵酸痛。
他坐起身来,被桌子倒地时突如其来的巨响震昏了头。身上窸窸窣窣的疼痛愈演愈烈,让他无法装作若无其事地起身。
段秋平索性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察觉到困意又缓缓袭来,段秋平抿了抿嘴,硬撑着坐起来,跌跌撞撞地出门去。
天色已经大暗了。他茫然地走着,毫无目的。其实他很喜欢昏天黑地。世界都模糊不清的时候,真正的自我才浮现出来。
他的脚步在一座寝殿门口停下,侍卫已经瞧见他了,这时候再打道回府显得有些猥琐。
段秋平的情绪忽然前所未有地低落,他低着头停在门口低声道:“求见。”
他被小丫头们恭恭敬敬地请进门,也毫无心思行礼,机械地走进来像丢了魂一般。
宋音之迎上来的时候,段秋平的身上才有了些人气。她敏锐地察觉到不对,挥手示意下人们退下,和段秋平对着面坐下。
段秋平也不说话,眼尾朝下,眼神耷拉着看她。宋音之好笑,细细打量他才发觉他身上的衣服尽是褶皱,还沾了不少黑灰。
她觉得段秋平的状态不对劲,想问却无从下口。她起身拿了条帕子递给他:“擦擦吧。”
段秋平不伸手去接,呆坐了好一会儿,伸手却是轻轻拽住了宋音之的衣袖:“殿下……”
宋音之垂着眼睛看她。
段秋平将手一松,身体微微前倾:“可否靠近点。”
宋音之依言往前走了两步,她的身子挡住夜晚的灯光,彻底将段秋平笼罩在阴影里。
他似是餍足,长长吁出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双手抬到宋音之腰际,却终究停住没有触碰。
“再近一点。”听见这话,宋音之皱皱眉,张嘴本欲指责他得寸进尺,却又止住了,耐着性子再近一步。
她的衣角划过段秋平的脸颊,段秋平轻轻蹭了蹭宋音之的衣角,轻得宋音之察觉不到他的动作。
烛光微亮,二人一站一坐。站着的人垂头盯着段秋平,坐着的人轻轻闭着眼身体前倾,尽力凑近她,手掌依旧虚虚地停在宋音之的腰际。
许久,许是段秋平觉得手酸,他睁开眼,仰头看了眼宋音之,眼中氤氲,却是前所未有的明亮。本是为了照亮黑夜的光全照亮了他的眼。
像是在外受尽委屈,回家来找安慰的小兽,带着些小心翼翼,带着一些期待与惶恐,惴惴不安地等待着眼前人托举起他。
宋音之的心变成了一滩湖水,有人朝中央扔了一颗石子打起了水漂,那颗石子一蹦一跳地走远,泛起一阵阵涟漪,最后在湖的正中央沉了下去。
她的心里从此多了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