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涘难得带了火气,咬着牙的声调高悬且尖锐。
她用另一只手擦过嘴角因情绪激动时张开所流出的血迹,在戎令那宽大的罩袍上画了道固魂咒。
刚刚还长身玉立的戎令瞬间瘫软在地,低垂着脑袋,久久未曾抬起。
“她叫岁岁。”
少涘听见一道柔弱的女声响起,压着泣音。
她扶起戎令,指尖在空中挥舞,囫囵画出个符咒,便将人带至棱镜所在房间。
推开门时,银光仍在,棱镜悬在半空,以看不见的速度缓缓转动着。
少涘把戎令安放在第二扇镜面前,让她依靠着坐在地上。
自己则是站到岁岁容身的那一处,单手摁住镜面。
“出来。”
紧接着银光大盛,岁岁像是被丢了出来一般,脚步虚绊,差点撞到阿牧身上。
小姑娘揉着眼睛抬起脑袋:“姐姐,怎么啦?”
“那个位置,看得见吗?”
许是察觉到少涘语气生硬,岁岁有些怯怯地,她看了眼少涘,又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
“是黑的,什么都看不到……”
少涘回到半趴在地上的戎令身旁,轻声询问:“你看得见那个位置吗?”
所指的正是岁岁落脚点。
戎令迷茫地看了眼少涘,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这可怎么办。
少涘站起身,眉头紧锁,揣着手走到阿牧身边,与他对视。
只一眼就看出对方也无计可施,两人皆是愁眉不展。
屋内其余人,岁岁憋着哈欠不敢开口,撇了嘴观察沉思中的阿牧,见对方无暇搭理自己,便乖乖巧巧的站在原地,垂着脑袋寻摸身上的线头玩耍。
站在戎令那扇镜面照射范围的内少涘,则是环顾四周,见屋内除棱镜外无一物后,便打开门来至阶前。
这里还残留着昨夜与戎令打架时留下的坑洼,以及被掼碎的零散镜片。
头顶镜湖中的烛火摇曳,地面上散落的镜片内,闪过一瞬光芒晃进了少涘眼中。
她俯身捡起两块碎片,攥进手中。
冰凉尖锐的镜片边缘抵在掌心,持续的疼痛让少涘的脑袋稍稍清醒。
她有些害怕,害怕这一切追根究底,到头来却发现,是师姐害得人家师徒不能相聚。
不论是有心也好无意也罢,少涘都不能昧着良心说这件事与少鹿毫无干系。
她怕极了。
先帮她俩见面,师姐的事过后再说。
少涘在心中重复了一遍,像是劝慰自己。
先解决事情。
她捏着两块镜片,回到屋内。
少涘走到阿牧面前,摊开掌心,将两块都放在手内等着阿牧自己取走一块。
阿牧却定定地看着掌心被抵出的那道红痕,没有动作。
在少涘不耐烦的抬起另一只手,伸到阿牧眼前晃动两下后。他才从摊开的那只手上拾起较大的那块,站到少涘指定的位置上去。
而少涘本人则是举起另一块碎片,在屋内不停调整身位以及镜面。
终于,在转到某个角度时,四块镜面之间的光束,连成了一条线。
由岁岁所在的那块镜面承接天上镜湖落下的银光,并将其投至阿牧手中,再由阿牧折射到少涘的那扇镜面里,少涘补上最后一块。
将那束光线,稳稳地照进戎令所倚靠的棱镜第二扇镜面内。
紧接着,少涘便看到岁岁瞪大了双眼,面露惊恐,朝后了一步。
而原本半趴在地上的戎令此刻抵住镜面,缓缓站起身,目光紧锁住岁岁。
然后。
扑了上去。
少涘原本想将手中的碎片朝着戎令砸过去,不料刚抬起手,就见戎令那向前倾倒的身影,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扭转回来,随后狠狠砸向地面。
其力道之大,让少涘下意识的撇头闭眼,不忍直视。
她将举在手中的镜面收回,上前两步,想要将人搀起。
而倒在地上的戎令却添了些抵触的情绪,她顺着少涘的力道转为仰躺,双眼呆滞的望着屋顶,不肯起身。
半晌过去,一滴泪顺着眼尾划过。
“我想起来了。”
少涘一言不发地盯着她,等她承接下句。
“我想起来了。”
戎令重复了一遍,她攀上少涘的胳膊,借力将自己扶起。
不知从哪摸出了张符咒,伸手贴到距离自己一臂之遥的镜面上。
镜面再次荡漾开来,一如上次。
少涘有些怕了这块棱镜。
于是只能在心里不停自我劝慰,想要说服师姐不是那种人,但在看到镜面趋向平缓后,内里倒印出的人影,少涘只觉太阳穴狠狠一跳。
镜中画面,头顶倒悬的镜湖那时尚未成形,仅化作一条瀑布向上蜿蜒,湖底水面越来越低,天上镜面逐渐扩散。
彼时空中日头正好,照得人平白莹润三分。
而那个在湖底分水而出,屈肘半托袍角的悠闲身影。
是少皑。
少涘咬着牙,倒吸一口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