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雁萧呈一脸与有荣焉的模样,郭文元欲言又止。
两人一同往东宫而去,多年师生情谊,雁萧呈不可能不了解郭文元忧心忡忡背后的含义:“老师不必忧心,五弟绝无与孤争夺的想法,他至纯至善,不喜拘束,皇城非他心之所向。”
脚步停顿一瞬,郭文元侧头,瞧见了雁萧呈隐在笑意后的艳羡,心中默默叹了口气,同时亦将满腔劝导之语咽回腹中。
只是一晃眼,雁萧呈已将无意泄露的那丝心思彻底掩藏,他面上是一如既往的温和良善:“老师,此次五弟功劳非同小可,经太医院众多太医验证,《防疫手册》中记载的所有内容皆非虚言,大梁朝百姓万万,凭此手册可以拯救的生命不知凡几。”
他站定脚步,注视着郭文元的双眼,言辞恳切:“父皇已将此事昭告天下,老师出宫后不妨去城中看看,听听百姓是如何言说此事,若是可以,过几日老师同孤讲讲百姓的感受吧。”
他的眼温和而坚定,眼眸里似乎有某种力量,让郭文元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头。
他被雁萧关救过命,连他宣誓效忠的太子也是由雁萧关一力保下,他感恩,可皇位之争你死我亡,雁萧关有弘庆帝的宠爱,现下又立下滔天功劳,尽得民心,若他有意皇位,太子会是对手吗?
太子性情纯善,郭文元时常自得自己将太子教授得极好,可对这个问题,他心中早有答案。
不是!
若非雁萧关对皇位不感兴趣,太子最后定是落败的那个人,到时太子的下场绝不会太好,而他们这些太子的追随者更是连命都保不住。
让他放心,怎可能这么容易。
郭文元紧皱着眉头出了宫,本准备去同东宫其他同僚商量出个主意来,可雁萧呈的话总是回响在他的耳边,不由自主的,他脚步一转,往天都最热闹的茶楼而去。
他被堵在了半道,直到被人群簇拥着往一个方向走,郭文元才收回纷乱的思绪,也听见了附近纷乱的嘈杂声。
“消息是真的吗?”妇人激动的声音刺穿空气。
她的声音尖利,若是往日定然会惹来一片注目,这会儿却无人在意,有汉子声音比她更响亮、更激动:“前几日就有消息传出,只是未免空欢喜一场,陛下严禁外传,召集太医院所有太医与天都名手齐聚一堂,用了足足五日五夜验查真假,现在出了告示,这表明传言定然是真的。”
“真如传言那般,是厉王使人加急秘密送回都的《防疫手册》?”
“可不是!”
“那手册里到底写了些什么,真能防疫?”说话的声音几乎要破音,“那咱家是不是不用日日省吃俭用,只为买那害人的五食散了?”
“这……”
“快别吵了,认字的往里走,快来给我们念念告示上写了些什么。”
有人连忙从人群中挣扎着伸出一只手来:“我,我会认字。”
他的声音响亮异常,众人听闻,连忙将他拉到最前面。
那人往前一看,一目十行,在看完最后一个字后,整个人呆在原地,脸上似癫狂似兴奋。
他旁边的人拍了他一掌,感受着他颤抖的身体,催促道:“你快说说,这上面都是些什么?”
四下催促声接二连三响起,汉子强制按下剧烈震颤的手掌,嘶哑着声音吼道:“奉天承运,皇帝谕告,今有厉王得《大梁朝防疫手册》呈至御前。朕令诸太医会同杏林诸老反复参详,其上字字属实,实为济世良方,现下令大梁朝医者研习手册,特颁此令昭告全城:日后但有疫病、伤寒,切记讳疾忌医,已令诸医者分驻各医馆,旦夕可至……”
念到此处,他咽了口唾沫,声音更响亮:“其上疫病药方已附录于告示最末,望尔等珍之重之……天佑万民。”
刚才还喧闹无比的百姓们在他念告示之时,皆默契地闭上嘴,待他话落,这份安静仍一直延续,直到一声女子的低泣声响起:“我儿啊,你要是晚上两月得病,就能得救了啊。”
她声音中满含的悲怆直直撞进在场每个人的心尖,随即喧声再度响起,其间夹杂着嚎哭声、狂喜声,甚至是怒吼声……
声声皆如重锤砸向郭文元。
救万民形同保社稷,是他狭隘了啊。
先前郭文元是钻了牛角尖,过往他只觉得雁萧关勇武过人,手握军权,又能隐忍蛰伏十年为陆家满门伸冤,心思之复杂绝非常人所及。
可他却未成深想过雁萧关那份隐在不羁下的洒脱与善意。
若是他得到这么一份能揽尽万名心的书册,他会就这般轻易的交出来吗?
怕是会藏于高阁,待到有朝一日千钧一发之际,作为底牌亮出来,或是在已经成功的前提下,以胜利者的姿态拿出,以做锦上添花。
几十岁的人了,不止远远不如个未及弱冠的少年人想得通透,居然还需要自己的学生点醒他让他开窍,属实是痴长了年岁。
就是不知道朝里那些老臣是不是如他一般,有名优秀的弟子在旁提醒。
不过想来都是些人老成精的老滑头,经此事后,或多或少也能摒除些许心中的偏见。
想明白后,他只觉身上重担猝然消失,眼前重重迷障烟消云散,他老了,日后还是得多听太子的想法。
想通后,他也有心情同百姓们一同欢笑,将心里那份喜悦尽情的释放出来。
随着百姓一同往前走,不多时便路过他原本的目的地,天都最繁华的茶楼。
茶楼里也有消息传了过来,往日墨香四溢,文气逼人的茶楼,此时也热闹异常,唯有二楼一间雅间中保持着一份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