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忆晴在玻璃房中间站定,小手小脚摆好起始动作,而后配乐响起。
宋成希在门边靠墙席地而坐,盘起腿,认真欣赏。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起了以前在青艺的日子。
学弟学妹们每逢考试也会求着宋成希帮助把关,他就会这样坐在练功房角落里,不厌其烦地看一个下午,认真诚恳地给意见。
大概是因为江忆晴年纪太小,学过的芭蕾技术动作有限,所以整支独舞像打满补丁的袈裟,一看就是东拼西凑出来的。
宋成希耐着性子看完,眉头都快要拧成麻花了。
他小心问:“这舞是小薇老师给你编的?”
江忆晴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了“大事不妙”,哭丧着脸问:“一点都不好看是不是?我就说嘛,小薇老师敷衍我。”
“也不是敷衍,因为你会的动作不多,能做的动作组合就比较有限……”宋成希斟酌词句,“独舞确实比较难编……”
“宋老师,你救救我~”
宋成希没立刻回答,竖起一条腿,下巴抵在膝盖上,皱着眉陷入了沉思。
本以为看江忆晴跳舞会让自己觉得难受,就像以前路过剧院,看见芭蕾舞剧海报时那样——
心上一直有个窟窿,用纸糊着,风稍大一些就会把纸吹破,吹得心脏又冷又痛。
他知道那种痛叫遗憾,叫求不得。
他本也该在海报上的,却在梦想将将要成真时与机会擦肩,自此他便只能做一名看客,带着嫉妒和不甘,被众人遗忘。
可看完了这只磕磕绊绊的独舞,预想的疼痛却没有出现。
他竟认真地在思考着这支舞的问题所在,甚至已经在脑内构思了几个解决方案。
心中,好像有什么在苏醒。
那感觉,就像作家在构思新作品时忽然想出了精彩桥段,迫不及待地要拿纸笔把此刻的灵感都记录下来。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懊悔没带上自己的舞鞋。
“宋老师?”江忆晴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小晴,我要是……重新帮你编一套……”
宋成希有些犹豫,心里确实有一股冲动,可毕竟他离开舞台三年了,他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做好。
“好!”江忆晴不假思索地打断了他。
-
宋成希答应了周日继续陪江忆晴编舞练舞,加之山水华府离市区太远,晚上自然而然就留下过夜了。
客房的床铺不如天际酒店的舒服,手边也没了心爱的抱枕,加之满脑子都是各种编舞的想法,宋成希直到凌晨才睡着。
一夜都是混乱的梦。
他梦见自己在漂亮的玻璃房里起舞,因为没穿舞鞋而滑倒,摔得脊背生疼。
挣扎着起身,又发现其实身在青艺的练功房里,眼面前是巨大的镜子,可镜子里竟空无一人。
宋成希从梦中惊醒,晨光熹微,才凌晨五点。
再入睡大概是不可能了,他干脆起床洗漱,开始用江忆晴给的草稿纸画下昨夜想好的几套编舞。
越画越不对劲。
只在脑内演化动作好像总是差了点什么,手脚竟随着手机里的音乐有了蠢蠢欲动的感觉。
刹那间,一个荒唐到把宋成希吓了一跳的念头闪过脑海。
五分钟后,他被一时冲动裹挟着站到了玻璃舞房中央。
手机在墙角轻轻播放音乐,白色纱幔正随着晨间清新的风微微飘荡,几乎是下意识的,脚尖擦着地面,伸向了远方。
身体在本能地随着音乐做出动作,一开始还只是演练着他为江忆晴编的组合。
可音乐不断流淌,他也渐渐在其中丢失了理性。
他忽地感受不到自己了,又好像突然找回了自己。
沉睡的灵魂一点点被唤醒,闲散的肢体重新被赋予力量,关节和肌肉像长久不启动的机器,在一阵嘁哩喀喳的卡顿与摩擦后一点点恢复了昔日的灵动。
熟悉的旋转,不由自主的跳跃,脚步越来越轻盈,心却越来越充实。
长达十几分钟的小提琴协奏曲终了,宋成希轻巧落地,停留在黑天鹅展翅的ending pose里。
玻璃舞房重回安静,只剩下他克制的喘息和激烈的心跳。
我,还能跳芭蕾。
宋成希讷讷地想,明明嘴角遏制不住地上扬,鼻腔和眼眶却满是酸涩。
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好像活了过来。
像行尸走肉一般空洞麻木地生活了三年后,终于活了过来。
“啪啪啪——”
舞房门口响起一阵掌声,轻柔又突兀。
宋成希像是犯错误时被人当场抓获,慌乱地扭头去看,又被来人吓住。
半晌,他怔怔叫了一声:“江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