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是糊弄不过去了,唐捐揉了揉眉心,眼前这个祖宗可千万别跟秦尤那个兔崽子搞一起,不然他会疯。
“不管我跟你舅以后怎么样,现在提孩子都太早了,他比国家总理都忙,我的事业刚步入正轨,养孩子也不现实。”
张意年哭笑不得:“你放心哈,我老舅这辈子铁定是离不开你了,你永远都是我舅妈。孩子的事是不能着急,你们看着来吧,就是别等以后我的孩子都出来了,你俩还没动静,那就好笑了。”
唐捐被小崽子的话噎住了,从棋罐里摸了颗白子在指关节处来回拨弄。
很快,父子俩一个带着豆花儿,一个带着小饭馆的厨师,送来一堆的菜,唐捐看了一眼,哇,不愧在一起待了近三个月,老爷子点的都是他爱吃的,红烧鱼,糖醋排骨,豆花牛肉,素肉丸子......
吃了饭,张直单独把唐捐叫到了祠堂,点了三根香递给唐捐,拄着拐杖立在一边。
“娃儿,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给他们烧柱香吧,就当你进了我张家的门,从此以后就是张家的儿媳妇,叫爸叫老汉儿都行,随你。”
张直话音刚落,唐捐举着香的手微微一颤,香灰落在手背上,烫得皮肉一紧。
“您同意我跟张律在一起了?”
张直看了眼他老太婆的照片跟牌位,身子往后一撤,坐在红色圈椅上。
“娃儿,我不晓得别人家出了这种事都是咋个解决的,男娃儿喜欢男娃儿,这要搁以前是要被整条晏阳街的人指着鼻子骂的,可我也问过了,这个东西哈,它是改不了的,既然改不了,就随了他的心,结婚过日子嘛,跟谁不是过呢,只要你俩开心就行,先上香吧,我等会儿再跟你唠。”
唐捐“哎”了一声举着香冲牌位鞠了个九十度的躬,把香一根一根插进香炉里,接着跪在地上磕了四个头。
唐捐上香磕头的时候,张直就一直盯着人看,嘴角挂着笑。
“娃儿,你到底看上我们家老二什么了?”
唐捐还站在那,转过头看人,同样笑着回他:“我也不知道,他总是欺负我,让我做不愿意做的事,一言不合就骂我,也不肯告诉我父亲当年死亡的真相。可他也一直护着我,花高价把我从以前工作的地方带回来,旁听我的每一次庭审,指导我查案子,让我少走很多弯路,又好几次把我从阎王爷儿那逮回来。他告诉我要做战士,不要做烈士,要尊重法律,敬畏法律,他担得起师父的称号。你要问我喜欢他什么,我真说不清楚,跟他在一起我会觉得心安,可以暂时忘记痛苦,我戒掉了毒瘾,却对他上了瘾......”
唐捐字字句句都在诉说对张万尧的喜欢,张直眼里的笑意渐渐加深,看来当年真是点错了鸳鸯谱,李家那个祖宗,结婚十多年,回重庆的次数一只手都掰得清,浑身上下就嘴甜,也难怪老二不喜欢她。
他叹了口气,指着唐捐身后的红色圈椅:“坐下说,别老站着。”
唐捐笑着坐下。
“我们家老二啊,冬至那天生的,天冷,他性子也冷,想说的话都闷在心里,不把他逼急了,他一个字都不会说。考学的事情都是他自己拿主意,我们也不管他。毕业后当了个刑辩律师,最要命最不赚钱的一个,他姐唠叨了一句,他三个月没给家里打电话。你别看他现在是受人尊敬的张大律师,刚从业那会儿,天天蹲在派出所跟公安局门口求案源,专给些付不起律师费的人打官司,一折腾就是两年,整天泡在茶馆吃烂肉面,一天就吃一顿饭,天天应酬,酒跟不要命地往肚子里灌,胃就是那个时候给熬坏的,都吐血了也不跟家里说,要不是他姐去北京见客户,他估计能瞒一辈子。”
“后来名气打出去了,大家都来找他打官司,条件好了,这些坏毛病一个都没改,抽烟给嗓子都抽坏了也不肯戒,直到你回来,他愣是把烟给戒了,酒也不喝了,要说还是你有本事儿啊,把他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年年说你还老缠着他做胃镜,挺好,他呀,就得有个人管着。你啊,就跟他好好处,我今年七十三了,死之前能看到我们家老二找到自己喜欢的人,下去给他妈也有个交代,我就说,你儿子找到了一个愿意跟他白头到老的人,是个男娃娃,还是唐主任的儿子,长得可乖,云卿跟年年都喜欢他,我那个老太婆啊,心思也大,比我开放,她肯定也喜欢你。”
老爷子一番话说得唐捐心里热热的,来之前他以为张直会摔盆摔碗,要跟张万尧断绝父子关系,指着张万尧的鼻子骂不肖子孙,指着他的鼻子说滚犊子。
眼前这副场景,只能说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也是,张万尧虽然脾气臭,但骨子里透着正气,视财如命的同时也是个散财童子,可以称的上是慈善家了,只是他向来低调,很多都是打着桢言的名号去弄的。
都说虎父无犬子,唐捐想,张万尧的某些为人处事,一定随了他父亲,一个为中国篮球事业作出卓越贡献又深居幕后的男人。
张万尧在宴庭卧室床头柜放了两本书,一本是《万物之海》,一本是他老汉儿的《中国篮球》,封面只有一个篮筐,右下角还被烟烫了个洞,每一页几乎都卷边发黄,唐捐有次拿它当睡前读物来着,看完才知道作者是谁。
“张律他母亲也认识我父亲?”
张直脸色一变,龙头拐杖在地上一戳:“叫妈,什么张律他母亲,都上过香磕过头了,还这么见外。”
唐捐憨笑着挠头:“那,妈她也认识我父亲?”
张直收回拐杖,两手交叠放在腹中,眉心微蹙,很快散开,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父亲的事在当年引起了不小的轰动,那年我刚退休,在家养伤,我们都不知道是老二接的案子,后来判了我们才知道。那阵子他回了老宅,整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出门,不吃饭光喝水,最后还是他姐抱着年年给哄出来的。出来以后也吃得少,整天就坐在玉兰树下发呆,谁跟他说话都不理。曾经意气风发的人,一夜之间跟霜打的茄子,那段时间也总是大白天做噩梦,嘴里一直念叨着对不起。他不说,我跟他妈也不敢问,就这样昏昏沉沉在家里待了三个月,突然有天早上起来人就不见了。我们怕他出意外,就给他老板打了电话,那边说人在北京,接了案子,我们才放心。”
“你父亲的案子对他影响很深,我跟他妈也不相信你父亲真的杀了人,但这些话不能当着他的面说,他会受不了。说起来也真是有缘分,当年你父亲选他当辩护律师,如今你也选了他,看来我们家老二是个值得托付的人,你要好好待他,当然了,他要敢做欺负你的事儿,你一定要告诉我,我会帮你揍他,你自己揍也行,别下狠手,让他知道疼就行了。”
唐捐眼睛涨涨的,嘴角带笑:“爸你放心,我不会让他疼,我会好好疼他。”
张直立马眯起了眼睛:“娃儿你可真乖哎,我们老二有福了。”
唐捐还是笑:“是我的福气。”花光所有运气得来的。
张直眼角的皱纹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