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对稿,唐捐胸口堵着块石头,脑子里也都是戚柏舟那张冷脸,怎么都赶不走,穆霄云看他脸色不太好,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他摇头晃脑,说没事儿。
稿子一直对到十一点,修修改改,又添了不少,整个过程下来,穆霄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唐律师,您可千万不能改词啊,不然我职业生涯就到头了。
唐捐让她放心,不会的。
离开化妆室前,穆霄云还是没忍住问了,唐律师,你跟戚总是不是吵架了?
唐捐心一晃,说没有。
穆霄云又追问,那为啥戚总看到您横眉冷对的。
唐捐心上挨了一刀,脸上带笑,憋半天来了一句谁知道呢。
演播室里,五百多人的观众席满满当当,大都是家长带着十来岁的孩子,戚柏舟坐在第一排,旁边是陆奎,俩人有说有笑,完全没有顾及摄影机在眼前晃来晃去。
台上的最左边矗立着四个大字,少年与法,红木刻制而成,在镜头里更鲜亮一些。
正中央放着两个黑皮沙发,一张红木小桌,两瓶矿泉水,主持人手里拿着刚核对好的稿子往脑子里灌,唐捐在穆霄云的带领下缓缓上台,让他坐在沙发上先不动,摄影师调一下角度。
唐捐心脏噗通噗通跳,手里攥着一圆嘟嘟的护身牌,祁老从白云观给他求来的,说什么雷击木,避邪免灾,最下面还吊一枚老铜钱,写着顺治通宝。唐捐说这铜钱可不一般啊,祁老说他让徐笙去小阁楼翻出来的,老爷子在的时候喜欢倒腾古玩,整日在潘家园溜达,后来家里变故,值钱的都被掳走,就剩些没人看得上的铜钱。
护身牌已被汗水浸湿,唐捐紧紧握着,直到他把目光移向戚柏舟,心跳才慢慢回归正常,四目相对那一刻,戚柏舟一秒变脸,眉心微蹙,笑脸变冷脸。
穆霄云对着话筒说,这个角度刚好,保持住。
唐捐有那么一瞬间,想死。
二十分钟后,导演在耳返里说,开始。
台上所有的聚光灯一一亮起,对面男主持人的脸上泛着白光,操着一口浓重的播音腔微笑面对镜头:“欢迎各位来到《少年与法》,我是罗炜。我身边这位是尧庭律所的唐捐律师,今天我们将带大家一起走进少年的世界,唐律师,先跟台下的观众和电视机前的观众打个招呼吧。”
唐捐掌心用力,指关节阵阵青白,心里长呼一口气,同样笑对镜头:“大家好,我是尧庭律所唐捐,很开心来到《少年与法》,跟大家一起探讨少年与法律的那些事儿。”
罗炜:“我们大家对唐律师肯定都不陌生,去年的钱博钰□□杀人案,白苏杀夫案,今年的余阳案,还有最近重庆反杀霸凌者的钟歧案,唤醒了沉睡多年的正当防卫,得到两高一部的密切关注,相信很快我们就会看到《意见》的出台,让正当防卫成为公民面对不法侵害时保护自己的法律武器。另外,我有看过唐律师的庭审和演讲,我发现唐律师好像特别痛恨霸凌者,请问您在少年时代,有经历过校园霸凌吗?”
唐捐头皮一紧,他知道自己今日一旦说出口,自己是杀人犯儿子的事便人尽皆知,可这也是目前唯一跟陆向民等人正面硬刚的机会,他不想错过。
“我的父亲是原桑蒲医院心内科主任,唐辙。1999年腊月二十一因涉嫌杀人被东城公安局刑警队抓捕,七日后畏罪自杀,当晚尸体被烧成灰烬,所有案件记录均被烧毁。从那个时候起,同学就给我起了一个外号,杀人犯的儿子,他们开始孤立我,说不愿意跟杀人犯的儿子一起上课,我永远也忘不了他们指着鼻子骂我父亲是杀人犯的样子。我当时心里很委屈,我不相信自己的父亲会杀人,他一定是被陷害的。时至今日也一样,只要我活着,就一定会替父亲洗刷冤屈,也一定会让当年置我父亲于死地的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唐捐对着镜头一口气输出,这次他故作淡定,肺部没有闹情绪,戚柏舟一直盯着他,眼神好像在说,你这个骗子。
台下如愿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穆霄云从后台冲出来给了大家一个噤声的手势,唐捐冲着她的方向,给了一个微笑。
戚柏舟很自然地举起手机,打开相机,留下最灿烂那张。
罗炜对台下的反应都在预料之中,面带微笑继续输出:“我相信唐律师一定会替父亲洗刷冤屈,还他一个清白之身。接下来我邀请大家一起看个视频......”
视频里的内容,是一个化名小阳的同学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亲被父亲拖在地上拳打脚踢,母亲在惨叫哭泣,他盘腿坐在沙发上吃面,洗碗路过,母亲哭着喊他的名字,救救我。
他把碗往盆里一丢,回头冲母亲大喊,你怎么不去死啊。
大屏幕突然黑掉,出现一行白字:七日后,小阳母亲在小区门口的河里溺水而亡,行凶者,小阳。
接着镜头转向少年监狱,记者问他为什么要杀死自己的母亲,他说嫌母亲太吵,每次被打只知道哭,也不反抗。
记者欲言又止,心里的话终究是没有说出口。
接着屏幕又变成了四个红体大字:少年与法。
罗炜身子回正,面向唐捐:“视频里的小阳被心理医生诊断为双相情感障碍,他理解不了母亲所遭遇的一切,所以最后将母亲推向河里,请问唐律师如何看待这种现象?”
“任何疾病都不是向他人举起屠刀的理由,他身为儿子,母亲被暴力殴打,他不仅没有阻拦,反而让母亲去死,他的确拥有异于常人的冷漠,我想,他在学校也一定欺负过别人。”
罗炜:“唐律说得没错,小阳是学校里的小霸王,曾一拳把同学的鼻骨打断,也经常跟外校的人打架斗殴,是派出所的常客,学校老师拿他也没办法,他父亲更管不上,街道办的人去了他就舞刀弄棍,说自己有精神病,杀人不犯法,把人都给吓跑了。”
唐捐低眉:“我想知道他判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