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徐笙他们学校的时候,刚赶上放学,门口挤满了送饭的家长,唐捐手提着公文包站在门口张望,冷不丁被人拍了肩膀。
“呦,这么年轻,接弟弟妹妹放学吧?”中年大妈满头银色卷发,一笑,眼角的鱼尾纹全挤在一块儿,眼里放光芒。
“奶奶好。”唐捐笑着冲人点了下头。
“叫什么奶奶,我还没六十。”大妈两手环胸,斜着眼看唐捐。
唐捐面露尴尬,笑着回:“阿姨好。”
大妈喜笑颜开,又眯起了眼,拉着唐捐的胳膊问:“小伙子做什么的?”
“律师。”唐捐吐口而出,眼睛望着校门口,学生们陆陆续续往出走,接过家长递来的饭盒又耷拉着脑袋进了校门。
“律师好啊,北京户口吧?”
唐捐下意识点头,终于看到了熟悉的人影,穿过人群就往过跑,徐笙背着书包,身边的高个男搂着他的肩膀。
“师哥,你怎么来了?”徐笙抖了抖肩,高个男的手就滑了下去。
唐捐看了眼男生,至少有一米八,寸头寸脑,校服敞开,里面穿的黑T恤,脚上蹬着红色AJ,看到他,一秒收了笑脸。
“接你放学啊。”
唐捐抬手在徐笙的脑袋上抓了抓,徐笙笑了,脸也红了。
“你同学?”唐捐看着那个男生。
“他是我们班长,江存,我落了一学期的课,班主任让他帮帮我。”徐笙越说脸越红,耳朵也红了。
“谢谢你江同学,徐笙,走吧,问问师父晚上吃什么,去超市买菜。”唐捐笑着拍了拍徐笙的肩膀,手在他脸颊碰了一下,眉心立马紧了:“脸这么烫,哪里不舒服?”
徐笙眉心皱得更紧,摇头说今天穿得有点儿厚,热的。
唐捐半信半疑,说走吧。
“那个,江存跟我们一起回家。”徐笙抬头说。
“好啊,一起呗。”
唐捐答应的爽快,江存的脸还是冷着。
三人正要走,人群中闪过一个黑影,跳起来拽江存的耳朵:“磨磨唧唧干啥呢,回家。”
江存捂着耳朵嗷嗷喊疼,身子缩成一团,说回回回。
唐捐把徐笙拉到自己身后,看清来人后笑了,肩膀慢慢放了下来,这大妈年轻时绝对是舞蹈队的扛把子,这弹跳力太好了。
大妈也看到了唐捐,眼角带笑,一脸尴尬。
“不好意思啊,这兔崽子一周没回家了,他爹妈整天忙生意,只有我能管管,既然都是同学,有时间来家里玩啊,先走了哈。”
话音刚落就拽起江存的耳朵,江存猫着身子跟上,右手在背后给徐笙比了个姿势,徐笙看后捂着嘴笑了。
晚饭吃的是涮牛肉,杂七杂八的东西搞一通,祁老吃到一半就放了筷子,唐捐又给他碗里夹了牛肉跟白萝卜,淋上芝麻酱。
“师父,你才吃了一碗,没胃口?”
祁老摇摇头,左手往徐笙的方向摸,徐笙身子往后躲,眼神向唐捐求助,唐捐成功接收信息,悄默声蹲到祁老的身边,脑袋在他掌心轻轻蹭着,“喵呜”一声。
祁老掌心一颤,厉声道:“坐回去。”
唐捐头一次见祁老用这种语气说话,乖乖起身,坐回原位,徐笙一直冲他摇头,眼眶红了。
牛肉片在铜锅里咕嘟咕嘟直响,汤汁溅在徐笙的手背上,没忍住“啊”了一声,祁老一把握住他的手,不让他动。
“被谁欺负了?”祁老语气很淡,翻滚的汤汁溅在右手上,手指一动,拳了起来。
唐捐拨动黑色铁片夹子,把火调到最小,徐笙半晌没应,祁老让他说话。
“没被谁欺负。”徐笙说完低下了头。
“脸上贴的什么东西?”
祁老还是握着徐笙的手不撒,唐捐在一旁干着急,他没见过这样的祁老。小时候他很皮,跟宋颋爬树滑冰摔得鼻青脸肿,祁老也总嘱咐他小心些,别太疯,仅此而已。
就算教他餐桌礼仪,也是把他抱在怀里,捏他的小指头,慢慢地讲,从来没凶过他。
徐笙紧紧捂着左脸上的创口贴,说在体育课上不小心摔了,就蹭破点皮,没事儿。
祁老听了,手慢慢松开,拿起手边的桃木拐杖,晃晃悠悠往外走,徐笙去扶,被撵了回来。
“你以前见过师父这样吗?”唐捐拿了祁老的黑搪瓷杯,从青瓷罐里抓了一把茶叶倒进去,接满热水,盖上盖子,两手捧着坐了回去。
徐笙给碗里夹牛肉丸,看了眼外面,摇头说没有。
“师父年纪大了,不要惹他生气,你吃着,我出去看看。”
“你才最不听话,整天受伤惹师父生气,自打你回来,师父才开始喝酒。”徐笙给嘴里塞了一个牛肉丸,盯着唐捐用力嚼。
唐捐屁股刚抬起,心又沉了下去,低头抱着茶杯出了门。
祁老斜靠在老槐树上,拐杖扔在一边,两手交叠放在腹中,凉风将他宽大的裤腿吹得鼓鼓囊囊,唐捐把茶杯往他手中一放,挨着坐了下来,屁股一凉。
祁老抱着茶杯一动不动,唐捐把脑袋靠在他肩上,自言自语:“徐笙他只是不想让你操心,你放心,事情我都解决了。”
“小猫儿。”
祁老嗓子突然很哑,唐捐转过脸看人,祁老的墨镜下滑过一行泪。
“师父,这茶是我一个朋友送的,你尝尝。”唐捐抓住祁老的手,鼻子一酸。
“以后我不在了,就麻烦你照顾小竹子了。”
“师父。”
唐捐话音刚落,眼泪就落了下来,祁老摸他的脸,替他擦眼泪,捏他的脸颊,说他瘦了。
“小猫儿,对不住。”
唐捐眼泪不停流,嗓子眼儿涨得说不出话,鼻子一耸一耸,祁老温热的手盖在他眼皮上,他心一紧,更想哭了。
“明儿记得给你父亲扫墓。”
唐捐心彻底塌了,眼泪贴着祁老的掌心往下流,鼻涕也收不住。
徐笙出来的时候,唐捐窝在祁老的怀里大哭,茶水撒了一地。
唐捐第二天起来已经是中午,徐笙跟祁老都不在家,估摸着是去南门唱曲去了,这是祁老的规矩,每到清明都会在南门清弹一天,曲子大都是思念,路过的人总会蹲下身子听一会儿,笑着来,抹着眼泪走。
他小时候不理解,为啥清明这一天不收钱,祁老总是摸他的头,说这一天是弹给故去的人。
他还是想不通,仰着肉乎乎的小脸看别人在他面前哭得撕心裂肺,遇到同龄的,他会跑过去给个拥抱,千不该万不该抱了个小女孩,被女孩子的妈妈那一顿骂啊,也捎带上祁老,说他们是老不正经跟小不正经。
祁老总是笑笑,不与人争辩,他被女孩子妈妈的口水攻击到自闭,后来在学校同桌要牵他的手,他吓得给人小女孩连鞠了三个躬,麻利儿地跑了。
就这事,宋颋笑了他好多年,直到他出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