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是这样。
控制中心因余逢春的昏迷而陷入短暂的寂静,邵逾白将他抱在怀里,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
余逢春的左手从邵逾白肩头滑落,垂在身旁,露出一截光洁的腕子。
干净的、白皙的、轻松的。
邵逾白眸光微动,小心翼翼地将他的手腕圈在掌心,仿佛丈量大小般,食指拇指在他手腕圈成圆环,稳稳当当。
“……”
余逢春在昏迷中感受到了他的姿势,很不舒服地动起来。
他一直不喜欢别人碰他的手腕,尤其邵逾白。
或许与旧日的事有关。
作为带罪上战场的指挥官,余逢春的手腕上一直有圈银色的控制器,像精致的手环,只是里面藏着强效电击和定位装置,由联盟中央专门制作,一旦控制器与密匙之间超出规定距离,内部装置就会立刻生效,将他控制。
针对余逢春的文件上明文规定,除进入指挥舰外,余逢春必须24小时佩戴控制器。
因此有许多次,是邵逾白亲手将控制器扣回余逢春手上——
——离开指挥舰的余逢春总是很累,眼尾常常会泛起一层恨且无力的红晕。他坐在集装箱表面,貌似驯顺地盯着地板,连动都懒得动一下。
而邵逾白跪在他脚边,一只手钳住余逢春的手腕,单手解开控制器,谨慎小心,像对待最精密的仪器,将它严丝合缝地扣在余逢春的左手手腕。
余逢春很瘦,邵逾白可以很轻松地圈住他的手腕,那种感觉好像圈住一只颤抖着振翅的白鸽,微弱的脉动回荡在他掌心,很快又被另一种冰冷的克制取代。
冰凉的金属触感激得余逢春手指哆嗦了一下,他无意识地挣动着,想要逃离,却毫无作用,邵逾白仍然将他死死握在手里。
“去你的,邵逾白。”余逢春放弃抵抗,看着自己被束缚被囚困,开口骂他,声音里有很多恨和无助,“□□的。”
……
余逢春在昏迷中停下了颤抖,邵逾白把手指从他嘴里抽出来,鲜红渗血的牙印刻在他的指节上,血滴顺着指尖滴到地上。
邵逾白只看了一眼,便毫不在意地将余逢春抱的更紧。
他很小心地将脸埋在余逢春的肩膀那里,神色是难得一见的眷恋。
你累不累?
你的身体好不好?
你想跟我回中央星吗?
……
他从心里问了很多,酝酿了很多,铺垫了很多,但都不是他真正想知道的。
他有个问题,很想问,但不敢问,只能默默从心里说一万遍,强行将所有渴望压下去。
你怎么回来?他想问余逢春,眼中划过那如刀剑一般锋利的伤疤,那杀死余逢春的伤口,要将邵逾白一起带走。
……你真的回来了吗?
身体感受到的温度和心跳不似作伪,邵逾白留恋地聆听着,几乎要抱着余逢春蜷缩成一团,在他颈间留下极谨慎极慎重的一吻,肢体语言中透露出很少见的脆弱。
最失态的人往往会假装淡定。
*
*
*
余逢春清醒过来以后,觉得自己被一辆重型机甲撞了百八十里地。
“我说真的,”他很虚弱地和0166瞎扯,“我再也不想开机甲了。”
0166:[不开也行。]
“好疼啊,好恶心,”余逢春继续说,“能不能申请帮我屏蔽一下?”
0166:[可以。]
它应得太干脆,余逢春觉得不对劲。
“你怎么回事?”他很警觉,“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了?”
[……]
“你把我刚才吐到满地的样子传到系统空间去了?”0166不答,余逢春便开始到处猜,“还是花了我账户里的钱?”
[我没有。]0166否认,没有因为余逢春的胡乱揣测恼羞成怒。
这就更不对劲了。如果说余逢春之前的警觉还有点开玩笑的意思,在那0166这三个字一说出来,余逢春瞬间就感觉身上的毛都炸开了。
不对劲,有万分的不对劲。
“你别吓唬我。”他认真地说,“我昏迷的时候出什么事了?”
[你只昏迷了7分钟,什么事也没有。]0166说,鼓捣一阵后,它发出叮的一声响,[屏蔽生效,你可以睁眼了。]
刹那间,余逢春只觉得神清气爽。
只是疑虑的阴云仍然盘在心头。
余逢春很确定0166有事瞒着他,而且跟他昏迷有关。
“你到底看见什么了?”他最后一次问,“邵逾白冲我吐口水?”
余逢春很豁达:“吐就吐呗,我以前光折腾他,他心里有气也正常,不过人还是个好人的。”
0166:……
是,他是好人,全世界就他最好,而你是个瞎子。
0166觉得再说自己可能要气出毛病,匆匆挂了一个待机提醒,自己下线了。
余逢春睁开眼,发觉自己正躺在飞行器后座,邵逾白的大腿上。
“这是去哪儿?”邵逾白的大腿躺起来很爽,余逢春懒洋洋地翻了个身,不肯起来。
“通讯恢复了,外接航道也恢复了。”邵逾白说,“我带你去中心港口。”
余逢春眯起眼睛,瞧到了在前排几乎要缩成球的副官。
之前他和邵逾白整那么大阵仗,瞒得过星球外的人,却瞒不过第七军的自己人,恐怕副官他们已经知道余逢春的真实身份了。
难怪吓成这样,余逢春以前的名声可不好。
乱七八糟地想了一会儿,余逢春回归正题,问头顶的人:“我也去?”
邵逾白“嗯”了一声,从余逢春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线条优越的下巴。
“现在离开是最合适的,你想去哪儿?我给你安排。”
“没想过。”余逢春说,“哪里对我都一样。”
“中央星可以吗?”邵逾白问。
余逢春闻言掀起眼皮向上看。
邵逾白不肯看他,眉眼神色藏在将明未明的阴影中,瞧不出明晦,但紧抿的唇角暴露出他的心绪起伏。
这不是一个随意的问题。
“……行啊,”片刻后,觉得沉默的时间够了,余逢春悠悠道,“去哪都一样。”
“好。”
邵逾白点头应道,认可了他的观点。
于是本来匀速前进的飞行器开始加速。
余逢春闭上眼睛,脑子里想起异族临死前说的话。
鸟飞进更大的囚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