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策一把抓住她手腕将她转过来,“需要。”
他把围裙递过去,俯身凑近云浸:“那么,现在麻烦女朋友帮我戴一下。”
“不客气。”云浸接过围裙,手指在男人手心挠了挠,含着轻微的挑逗,蕴着彼此心照不宣的坏心思和挑衅,果然看到男人眼底闪过一抹暗色。
云浸看了看手中的黑色围裙,又看看眼前高大挺拔的男人,指挥:“低头,弯腰。”
男人乖乖照做。
云浸离连策很近,能感受到他灼热的呼吸声,以及那双未曾离开过她半寸的眼神,她绕到连策身后,打了个蝴蝶结。
她很满意自己的杰作:“大功告成。”
正当她将双手放进外衣口袋,想要功成身退时,脸上不防感到一抹温热和柔软。
连策在她侧脸亲了一口。
“给女朋友的奖励。”连策摸摸她的头,眼底笑意明显。
云浸不知道是怎么走出厨房的,只听到她身后男人克制不住的低低闷笑。
客厅有个黑胶唱片机,旁边的小书架上整整齐齐放着很多黑胶唱片,云浸挑了张黑胶唱片,很快大厅里就传出好听的歌声。
这是首情歌。
云浸听着歌声,倚着墙壁抬头看落地窗外的黑夜和雪景。
倚得半边身子有点酸了,云浸才换了张黑胶唱片,然后走到沙发上玩着手机。
“做什么这么认真,喊你两声了没听见?”连策悄无声息坐到她身旁,撩了撩她的头发。
“嗯?”云浸抬头笑了笑,“受虚拟网络世界之邀,暂离三次元几分钟。”
“玩得尽兴就好,收拾一下,可以开饭了。”
本来没觉得多饿,一闻到饭菜香,瞬间觉得饥肠辘辘。
云浸去厨房帮忙把饭菜端出来,两人认真地吃着饭。
“今晚在这休息吧,明早我送你去工作。”连策夹了筷牛肉,放到她碗里。
“咳咳——”云浸被呛了下。
连策放下碗筷,绕到对面,倒了杯温水,一手在云浸背后有规律地拍打着,一手喂她喝水。
“抱歉。是我提议得太突然,喝点水,缓一缓。”连策皱眉,心下有些懊悔。
云浸摆了摆手,表示不喝了。
她面色红润,眼眸里含着因咳嗽而晕开的水汽,说:“是我没注意。”
“好点没?吃慢点。”连策没结束放在她后背的动作。
云浸:“我没事了,你回去吃饭吧。”
连策看她脸色没什么不对劲,便回到对面坐下。
筷子迟迟未动,他不动声色催促:“考虑得如何?”
云浸佯装认真思考几秒,眼睛盯着碗里的白米饭,应下:“……行。”
连策低头,唇角留笑。
两人吃完饭收拾好东西后,连策抬了抬腕表,发出邀请:“要不要去散步?”
她吃得很满足,连策的手艺令人惊艳,也该散散步消食了。
连策捞起沙发上的围巾帮云浸戴好,牵起她的手,“走吧。”
男人手掌宽厚温热,云浸忍不住抓紧。
外面雪还在下,细细地落下来,落到人颤动的眼睫上,只要眨一眨眼,就消融成湿润的形态。
云浸微垂着头,脚踩着厚厚的雪,一路走来,跟身边人留下一长串深浅不一的脚印,又很快被雪覆盖住。
“过几天跟我回一趟连家吧,我哥也想见你。”连策转头盯着云浸颤动的眼睫。
云浸弯弯眼角:“好诶。”
“你之前去洛曲,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周遭很安静,白雪落于黑夜,层层分明。
“有趣的事情么……”云浸抿唇,“有趣谈不上,有一件事情倒是印象深刻的。”她跟连策重复了有幸孤儿院中珍珍那家子的事情。
听完后,连策放开牵着她的手,像傍晚在明延面前一样,张开一边的手臂将人圈抱住。云浸感受到他的动作,顿了下,然后轻轻一笑。
她微仰头看他,“你知道我当时听完后,第一反应是什么吗?”
连策握紧了她的肩,忍不住用另一只手拂开落到她脸上的碎发,云浸完整且真实的表情在他眼中逐一铺陈开来,像一朵夜间昙花。
“是什么?”连策循着她话头问道。
云浸:“你也觉得很熟悉是不是?我当时也这么觉得。”
珍珍的妹妹珠珠,姜织的姐姐姜绒,同样的亲缘配置,或许也有着同样痛苦的人生。
虽然连策根据自己的调查摸清了一些尘封的旧人关系,但云浸接下来还是跟连策讲了一些自己从小到大观察到的场面。
“天下母亲大抵是相似的吧。”说完,云浸闷闷叹气。
连策放开云浸,两人来到一个亭子里,簌簌落叶被寒风卷到雪地上,带来喧嚣的玩闹追逐,这个角度刚好能望到月亮。
“有点冷哦,不过月亮真好看,也算是得失有偿。你觉得呢?”连策走到她身后,挡住后面吹来的风,“是很好看。”
云浸笑了笑,说:“黎绮对珍珍的态度让我想到了外祖母对我母亲的态度……可能黎绮在某些清醒的时候尝试过接受珍珍就是珍珍的事实,但我外祖母好像没怎么接纳过我母亲,她似乎就陷在了姜绒走失的悲痛里。”
连策:“很难一棍子打醒一个自欺欺人的人。”
“嗯?”云浸觉得话中有话。
连策挑挑眉:“我应当未曾跟你说过姜绒的事情。”
在云浸困惑的眼神下,连策跟她说起那天跟谢熹吃饭时谈到的话题。之后连策派人具体去查了姜绒,得到的结果和他猜想的大差不差。
云浸久久未言,呆呆地看着那层薄薄的明月。
连策看到云浸眼中也有一弯明月,他移开目光,“这些年来你的外祖母这么做是错的,但姜绒的举动同样也不对。她伤害了很多人,你的外祖母,你的母亲,还有云浸你。”
云浸低下头,半晌苦笑,“是啊,很可悲是不是?”
她眼底的明月被藏了起来,连策眼神也黯了瞬。
由姜绒的举动就能知道,她大概已经恢复记忆,云浸尚不知姜绒对姜家和她妹妹姜织的态度具体如何,但总归不是什么好的感情,从她的举动来看,怨恨居多。
云浸静了会,开口时已是艰涩难堪:“我好像已经完全能够理解我母亲了。”
连策眸子动了动,顷刻间心脏猛地一疼。
在浑浊泥巴中生长出来的魂灵,缺失爱的养分,可她没有放弃过洗濯身上的污垢、修复心底的伤痕,在接触了各种咨询者,接收了殊途同归的裂隙后,仍能保持着对世界的好奇,用自己成长后独有的一套生存逻辑去治愈那些熟悉的破碎的灵魂,渡化世间的善与恶,连策知道他所爱的人一直是个温柔通透有力量的人。
他走到云浸身前,张开双臂拥住她。云浸习惯性将脸埋入他怀中,嗓音闷闷地开口:“但我明白得似乎有点晚,我母亲已经不在了。”
连策将下巴搁在她头顶上,愈发用力抱紧怀里的小人,才说话:“对不起阿浸,但我还是想说,有些人可能没有能力去爱人,因为她自己本身就已过得很苦,分不出半点心力在别人身上……哪怕这个人是她的至亲。
我跟你说这些不是想要去弱化、遮盖你母亲的失职与错误,而是我想告诉你这是正常的现象,你不必为此感到痛苦与自我厌弃。但是,即使这确实很正常,但我不认同她,不认同这种行为。”
他理解但不认同,他爱的人不该受这份从小被忽视、冷漠对待的苦。
云浸看着身前人衣服的那抹黑,不舍得眨眼。
眼前是极致的黑,耳边语是纯粹的白。
她控制不住嘴唇发抖,心底的复杂不知从何谈起。
连策还没说到尽头,而她也知道不会有尽头。
“阿浸,你没有错,如果非要论个究竟,你外祖家和姜绒,都是罪人,可这份罪过与愧疚,不该你来受。没有你坚持调查,你不会更加了解认识你母亲,哪怕是以另一种方式。
这里没有固有的对错,阿浸,你没有主动地去伤害过无辜之人,相反你被动地承受了你本不用承受的痛苦,这是那些人对你既定的亏欠,你不必为此感到不对。宝宝……宝宝,我爱你我爱你……”
连策低头,埋入云浸颈侧的围巾里,灼热的呼吸同他燎原的爱意成正比,云浸忍住眼中欲要汹涌而出的泪水,只能紧紧抓住连策的衣服。
亭子前的大树被风吹得叶子招摇,细密交叉的树枝向外延伸着,分解掉人心底到处漫延的悲伤。
这份爱意太沉重了,她想。
不过没关系,我也爱他。
云浸的心脏酸酸涩涩的,也带着一股一股的疼痛,像浸在酸度极佳的柠檬里,浸泡完成后又被拿出来,刀子往心脏上胡乱划上几刀,再洒下些陈盐。
云浸主动仰头缠上连策的唇。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才分开,云浸颤抖着双唇,“谢谢你的喜欢,连策。我也爱你……”
连策握住她的手腕,温暖有力度的,带着眷念的摩挲。
以前云浸不知道,她就在连策眼前,为什么她时常能感觉连策对她有种害怕她消失的珍重和眷恋感。
后来,她知道了,那是一种疼惜,由心疼辐射出的,近乎偏执的爱意。
好像二十几年来几次的相遇,连策都要带给她灵魂上的震颤,好像在告诉她——你要记得我,如果可以,请你爱我。
而此时,连策的隐语没有缺席,他接住她混乱不堪的灵魂,她的灵魂听到他在说:“姜织女士不是个好母亲,但她是个可怜人。”
是啊。
云浸时常在想,人是不是在过得不好的时候,很难生出爱人的冲动和持续的责任?又或者,她心底也有怨恨,怨恨她的父亲,怨恨她短短一生所遇到的那些人。
后来,通过调查探寻,太清晰的往事和证据,让她不得不共情了,自然不会再苛责姜织什么。
只是,这么多年来她受过的伤害也做不了假,是真实存在过。
她只能专注当下正在发生的幸福。
过去的只是她成为现在的一道不可跨越的窄门,人不能困囿于过去。
“风太大了,我们回去吧。”连策放开她,整理了下云浸脖子上那被他蹭乱的围巾,低下头很轻地吻了下她的唇,才重新牵起她的手。
“好。”他们牵着手沿着来时路返回,深浅不一的脚印再度被纷纷大雪覆盖。
堆雪落到枯枝上,让本该消融落地完成使命的东西有片刻的栖息,同枝下的一双人一样,可以容纳这世间汹涌的爱恨情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