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山市南渡口的夜晚,寒风卷着吃人的獠牙,冰冷刺骨,远处的灯塔亮着很轻的光晕,像是心力耗损的重病之人。
几艘繁忙运作的货船按照既定的航线开着。
其中一艘领头的货船上,有个年轻的渡口调度实习生匆匆跑出来,眉目中的郁色很明显地在消散。
深深吸了一口气,在凛冬夜晚,让他喉咙发痛。
实习生很艰难地咽了咽口水,一抬头,喉间又一哽。
他被老板骂了一顿,正想出来吹吹风,看看同事们畅谈的夜晚渡口景色,但刚一出来就差点被不远处的一艘……游艇闪瞎双眼。
这艘游艇泛着很足的亮光,从他这个方向看就像是巨大的夜光供应系统,调度实习生瞪着那艘游艇,揉了揉泛酸的眼睛,又瞅瞅自己所在的货船,憋出一脸青紫色。
等被那亮光晃得眼睛都快要瞎了,实习生才啐了一口,小声骂道,“呸,资本狗玩意儿!”
泛着亮光的游艇内部,却是一副光线昏暗的场景。
夜风裹挟着浓重的血腥味,同时混杂着起伏的喘息声,一同遮盖了微弱的求饶声。
在角落里趴伏着的光头男,借着酒桌小台的阴影和内部昏暗的双重良机,右手试探性钻进自己的右侧胯部处,那里的皮裤内有乾坤,而他一半的注意放在中央站着俯视着他们的几个年轻男人身上,一半的注意放在颤抖的右手上。
光头没管手腕处的钻心疼痛,掏出了一把已开刃的小刀,紧紧地握着。
如果不是自己的弟兄们和自己被撂倒,他活了大半辈子是怎么都不会承认,眼前这个看着温润俊美的男人,动起手来却如暗夜里索命的修罗,招招致命,动作干净利落。
真是个小疯子。
但那又怎么样呢?
眼下不也暴露了弱点。
光头男用凶狠的目光扫了站着的那几个人,这几个小子真是狂妄自大,竟然敢将自己的后背交给敌人。
光头那发了狠的双眼带着“不过如此”的轻蔑。
他看到那个背对着他的年轻男人往前踏了半步,皮鞋移动没有发出半分声响。
真是矜贵娇弱的少爷,夜晚大风的浅滩上弥漫着令人呛目的灰尘,他脚底下踩着的一双皮鞋却没有沾染什么污垢,看着比他新买的MK手表还要新还要亮堂。
真是令人不适啊。
他们都肮脏的,而这几个人怎么能如斯干净!
光头动了动手腕,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脏正在高强度重负荷地运行着,脑海里有一根弦绷紧。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紧张过了,还伴随着一种莫名的令他灵魂都在颤栗的兴奋感。
感受到了什么,正准备抬脚的连策微侧首,眼神瞬间变得凌厉锐利。
他迅速侧身,刀刃贴着自己的侧脸而过,冽风伴着小刀的寒光残影携来一丝锋利的乱响。
连策猝然转身,他的双眸晦涩不明,在稍有明亮的内部也窥探不清他内里的情绪,将表情狰狞的光头衬托得就像一个笑话。
趁着人未来得及收回的惯性,他反手握住光头的手一折,同时抬起右脚给光头一记沉闷的重击。
“嘶——”
属于光头的小刀此时松掉往下滑落,连策眼疾手快接下小刀,小刀在他的手里转了一圈,听话乖巧得像是他的所有物,孤光寒影在他的脸上反射出一条坚固的光线。
他似乎是笑了一下,很小幅度地歪了歪头,给面目扭曲的光头实打实的一刀,“嗞”的一声钝响在他转瞬即逝的笑意中延伸着刺入分贝,听之令人头皮发麻。
“啊——”撕心裂肺的粗哑声没能让连策软了面容,光头被疼得涣散的双瞳只能瞧见男人微寒的神色,和隐匿在背光处窥不透的眼睛。
小刀猛地扎入,又迅速被抽出,男人冷白的指骨跟小刀上猩红的颜色形成极端性反差。
离连策脚下最近的那人瞥到小刀上的血迹,鸡皮疙瘩落一地。
光头捂着渗出血的右肩膀,打了个寒颤,心跳得很快,却仍死死地盯着男人。他看到眼前有着如谪仙般面容的男人很轻地撩了下眼皮,懒懒地睨着他,同时他感到一阵天翻地转,接着陷入了让他后悔的疼痛里。
连策猛地按着光头的后脑勺,带着光头往前一趔趄,将他按向地面,颧骨与地面藕断丝连,光头半分动弹不得,那双大手的劲儿太大了。
干净利落的动作只用了瞬间,如秋风卷扫枯叶般迅速,快得连躺在地上的几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等几人反应过来后,各人的脸上又是一片恐惧,无一幸免。
连策缓缓蹲下来,感受着手下挣扎的力度渐渐变小直至放弃抵抗,他没有松下手中的力度,忍着手中的粘腻感带给他的恶心,缓声开口,声音沉冽:“痛吗?”
光头的嘴唇动了动,连策按紧手中的力度,根本不给光头说话的机会,继续说:“痛是对的,就怕你不痛。”
“痛才能长记性,你说是不是?”
连策用空余的手拍了拍光头没被压到的侧脸,啪啪响声如恶鬼索命的符咒,钻入光头的耳朵里,光头只觉耳中嗡嗡作响。
痛,痛极了。
好久没那么狼狈过了,光头满怀怨愤,正想挣扎。
“你不好奇你的血怎么是这个颜色的吗?”掌上之人不紧不慢地开口,似乎带着欣赏脆弱的猎物挣扎的恶趣味。
光头身形一僵。
……什么颜色?
血不都是……红色的吗?
不是红色的血,那还是正常的血吗?
光头颤动的瞳孔逐渐染上惊恐。
光头艰难地挪动着自己的头部,却是纹丝不动,他被后脑勺上覆盖着的手掌死死摁住。
地上又硬又冷,这还不是最恐怖的,远远没有这男人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令他感到心悸。
连策不在意光头的挣扎,“哦,我倒是忘了,习惯进出实验室的人大概是不觉得奇怪的。”
如坠冰窖,光头甚至能听到他自己因为寒冷和恐惧,上下牙齿摩擦出的咔咔作响声。
他居然知道!
这些人居然知道!
那今天这一切,到底怎么回事?
难道一切都是他们事先预谋的?
光头因畏惧和冻僵而短暂出走的脑子,逐渐被眼前的玉面修罗勾回来。
连策睨了眼光头的神情,终于松开了手,站起身,催命符的命令式:“起来。”
光头感到他的眼球都被挤压得变形了。
连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地上的人,此刻光头如丧家之犬,他冷冷吐着嘲意,“怎么,不起来看看你的手臂?”
光头不敢耽搁,全身上下的疼痛被这年轻的男人操控着。
“血,血,血怎么……这是什么?”光头语无伦次道。
手臂淌着粘稠温热的血。
血是刺目的黑色。
只有血液淌过留下的那干涸了的流迹,彰显着其中有红色成分。
光头浑身颤抖。
他是最明白这些小小的药物能产生多么可怕的威力的。
男人俊美的面容此刻在光头的眼中幻化成破人心脏的恶魔,连策道:“向你们学习,加了点东西。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会因各种不确定的接触源而——”,说着连策又停顿了一下,低声缓缓如钝刀割肉,在光头惊恐的目光下继续道:“发痒发麻发痛,发作时间也特别,你可以猜猜看是什么时候。我这个人,有始有终,便顺手跟你说一下结果。”
“——这东西最后会蔓延全身,由表皮渗入内脏,有80%的概率会引起器官衰竭,直至全身溃烂而亡。”
男人的神情让人看不出话里真假,光头眼底惊惧连连,他不敢赌。
连策目光朝地上躺着的几人逡巡一圈。
手里把玩着泛着红黑交织色的血的刀,“知道这是什么吗?不妨猜一猜。”
地上的呻吟声不知不觉停下,那些人都忍着身体的疼痛,屏着呼吸伸长耳朵,企图用年轻男人的回答来松缓每个人脑中所绷紧的那根弦。
是什么呢?
是什么?
光头老大是什么人啊?混黑卖资,十几年来无法无天,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倚仗的可并不全是那一腔武恐蛮力和铁心无情,更多的是那种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谨慎和变通。
而只有他们这些部下知道,光头看似莽夫没有什么大城府,实则是跟他幕后之人一样,懂得玩弄人心,非要说这方式有什么不同,大概是光头的手段比较拙劣愚蠢,而那人的手段比较高深狠辣。
连这样的人都被眼前的年轻男人在神不知鬼不觉下偷袭成功,很难说他们身上现在是安全的。
“第一个选项,毒;第二个选项,药物残次品;第三个选项,镇定舒缓剂。”
连策将手中的刀随手丢到远处。
“你……你……”光头猛地抬起疲态明显的双眼,颤抖着粗哑的声线。
却终究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狭小的白漆铁门进来几个人,一行排开站在连策的身后,穿着统一的西装,个个身形勇猛高大。
其中一个人上前,快速看了光头一眼,收回目光对连策说:“少爷,第三处已清点完毕。”
连策微侧首点了点头,话却是对光头说:“想好要怎么答了吗?”
“调虎离山之计的滋味怎么样?不是喜欢吗?”连策不知道什么时候拿出了一条烟灰色的手帕,正懒懒地垂着眼皮慢条斯理擦着自己的手掌。
等一双手都被柔软的手帕细细抚过,他才重新掀起眼皮。
连策给他下了最后的通牒:“我耐心不多,你只有一次机会。”
双方僵持的这几秒,光头内心进行了无数次挣扎,最终,他发现似乎不管是哪个回答,眼前的男人都有办法破解。
“好,我说,我说!”光头的声音由麻木到激动,眼神却如行将就木的垂死之人一般,无神且僵硬,是一方连阳光都嫌弃的废弃角落。
“那个实验室就在SL生物实验室的地下室里……”
连策冷冷地盯着他,语气淡淡:“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