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漫漫无尽时。
他睁眼,“人来,护驾出宫。”
帝宫不留外人,濯墨非皇亲,非仆役,只能住在皇宫外。
帝祖便装出行,深夜里独行在旷阔的都城大道上,身型孤高寡和,如神氏堕落尘世。
从宫门到轻乐小筑的大道两侧护卫列队持械伫立,无声无息,纹丝不动,犹如无数尊石像。
夜灯斜照,在帝祖身侧投射出无数影子,陪伴着这个独行者向前,向前,永无止息。
今晚访客良多。
濯墨开门迎客,统统闭目不看,很是一视同仁。
“吾弟当年,曾寄住于此。”帝祖踏入厢房,环顾四周,略有感慨。
轻乐小筑曾是质子的居所。
旧朝帝皇留了帝氏子嗣的性命,给其遮雨的屋檐,饱腹的食粮,换来的却是前朝的颠覆,何其讽刺。
这对兄弟,个顶个的可恶。
濯墨闭目不语,敛神静气,释放三感,听闻嗅,探知周围。
英正殿太大,没有一击致命的可能,而这不到三丈深的厢房,却正是机会。
杀帝祖,得先解决隐衣卫。
谛观曾经相告,隐衣卫紧随帝祖,步步不离,为防听到机密隐讳,在帝祖谈事时身边隐衣卫都闭听,五感中少了一感,听不见,而亦有场合需非礼勿视,连观感都得封闭。
若能制造这样一个时机,离帝祖足够近,隐衣卫不能听亦不能看,那么就可以击杀帝祖。
要制造这样一个场合,他只有一次机会,一旦失败,以帝祖的警觉,断不会再给他第二次近身机会。
在此之前,他必须对帝祖有一些最基本的了解,譬如他是否穿护身甲?他自身防御能力有多强?在何种情况下他会让人走近一丈之内?
想到此处,濯墨睁眼。
只听闻过帝祖身侧高手如云,却未有任何传言提及帝祖自身功力如何,若以谛观为参考,帝祖极有可能深藏不露。
无论如何,如有近身一击的机会,必须全力以赴,哪怕鱼死缸破。
但若以命换命杀了帝祖,谁来解决谛观?
这兄弟俩,谁都不是省油的灯。
思来想去,最佳解决方式,仍是让这俩先狗咬狗,死了一个,再结果另一个。
主意已定,濯墨露出一脸戒备之意,抢先开口,“你将少主拘于何处?为何要将我与他分开?”
帝祖滞了一滞,故人许久未见,原想借此机会先叙一叙旧,再办正事,没想到先被他将了一军,这人精滑的很,审时度势,选了进退有度的招数。不如直接过招,看他如何应对,“此话何解?吾弟昨晚才来探你。”
“他哪有来过?昨晚来的是那是诡女的凝气成型。他被你囿于宫内,不得已托人带话,让我等他七日,七日之内他若不能成事,便让我独自逃命去。”青刀计毒,连诡女一并入坑。
“哦,若真如此,这般重要的秘密,你如何轻易道于吾知?”帝祖再问。
“你不放人,我这买卖做不成,只能实情相告。”
“什么买卖?”
“少主带我入佭俍,来杀一个重要人物,事成之后,许我黄金万两。想我在绣景城入户偷盗多次,损兵折将,也未曾凑满千两黄金,如今有这么好的买卖,怎能轻易放手。”假作言又见的青刀露出贪婪之色。
这人演技甚好,谎话也编得圆满,若不是知他由来,怕是要被他骗了。
“杀什么人?”帝祖问。
“他不曾说,只是说此事机密,事先不可透露半点风声,只需到时见他手势行事便可。”
“什么手势?”
“这事关万两黄金,恕我不能透露。”
“若吾亦许你万两黄金呢?”
“这个,”青刀露出犹豫之色。
“因何犹豫?”
“出行之前少主已支付一半定金,若你亦能支付一半定金,我自当把手势告知,绝不隐瞒。”青刀坦然答复。
这算盘打得够好。
眼前此人油滑,不象当年故人,凭那人的心性品格,说不出这样的话,再说佭俍凶险,不管他信不信谛观,如此矜贵的血脉,必不会亲自赴险。
如同那已经折了的十个人一般,这人亦是一名死士,目的之一,寻机刺杀,目的之二,设一个掩人耳目的骗局。
可怜自己那个傻弟弟,认定此人是那故人,命都豁出去了要保他无恙,当真是好算计。
帝祖既已试探出幕后真相,便无心再留,“你既已收取定金,便当忠于事主,莫要做那不义之人,辜负了吾弟的信任。”说罢便退出厢房。
此人虽设计挑拨,却亦透露了实情,谛观七日为限,不会空口乱说,当务之急,是查清他究竟有何布置,这佭俍城内,究竟有谁还听命他行事?
身边的隐患,当连根拔除。
“看紧此人,内乱平定之前,莫要让他踏出轻乐半步,记住,尔等可伤他,但断不可杀他。”帝祖招出隐衣卫,下了死令,“若有人来见他,只管放入,盯紧便可。”
为了看住这最后一条线索,帝祖下了大本钱,六名隐衣卫、十二名青衣轮班,外加灰衣棕衣,不下六十人。
谛观闻讯咂舌,这重视程度,就快和苟延残喘的自己不相上下了。
这算是好消息吧,帝祖没杀濯墨的打算。
还有一个消息是濯墨毫不犹豫地卖了他。
这也算是好消息吧,濯墨还是惜命的,没打算玉石俱焚。
这两个消息加在一起,说明七天之内濯墨性命无忧。
如此一来,他可以放心布局,专心对付自己这位长兄。
濯墨摆明了要陷害他,帝祖便不会用他来威胁谛观,这招以退为进,真是高明,不愧是青刀,身陷困境依旧能兵不刃血地反击,脑力值与武力值有一拼。
虽然四壁楚歌,谛观却格外轻松,甚至还有一丝莫名其妙的愉悦,心情丝毫未受不利消息影响,人看似愁眉苦脸在寝宫养病,胃口却好,一日三餐还要外加茶点夜宵,也不怕食物里被人下毒。
各路情报汇总而来,除了回京当晚去了趟轻乐小筑莫名其妙狂笑了一通,谛观整日就在寝宫里,并未外出,亦无人来探。宫里御医们借着探查伤势的名义上下都查过了,没发现银针变形,亦没有其它易容迹象,水泄不通的暗探们也没发觉任何往外发送消息的迹象。
总之从表面迹象来看,谛观就是躺平认命了。
难道这七天之约也是那人编造出来迷惑人的?
不对,这其中尚有蹊跷。
帝祖端坐书案之后执笔批复奏折,思安殿宫役个个敛神静气,静得几乎可闻案头宁神香的缭绕声。
这遗漏究竟在何处?
帝祖疾书的手势突然停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