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老夫携女在外寻妻,回来却见这等惨烈之事,连向何方寻仇都不知。神君神女啊,入岐镇我老头子已心惊胆颤,尸冢可去不得啊!”
“有什么去不得的。”叶儿不以为然。
“你知道这个地方?”吴瑧问。
叶儿分析:“一听说有冤情,人人都不靠近,才会让受了冤的人心伤,越心伤越冤,时间长了难免从无辜人身上找补。”
这丫头语出惊人,跟他们一群陌生人一起也没有不自在。
说话间转了个弯,泥路两旁各立了两块椭圆形半人高石块,上面印着血符。
苍梧一探,脸色微变:“镇魂咒?”
钟延踢开靠山摞得较高的枯草堆,隔空挥开上面的黄泥,底下露出一块刻了纹路的平整大石。
另一边石块边也埋了同样平整的大石,秦莫给吴瑧看的《禁术密录》中也有画这个东西。
“斩魂阵,难怪没有冤魂从岐镇出来,恐怕岐镇一圈都埋了这种阵法。”
“神女,什么是斩魂阵?”叶儿问。
吴瑧释义:“这东西原本用来对付邪灵,将魂魄烧灵灰飞,冤魂阴气重到一定程度也会被视为邪灵。还有我跟绚儿同辈,以后你叫我姐吧。”
叶儿瞪大了眼:“那怎么可以。”
“在我面前不用拘束。”
苍梧一脸笑意:“女娃娃都能做教书先生了,不错不错。”
吴瑧见叶儿自来熟得很,拉起她手。
镇里房舍塌的塌斜的斜,没几间全须全尾保留下来。轻轻踢开旁边的门,木门就像腐肉一样碎裂倒下。
“虽说无人居住,但修仙界的房这么经不起风雨侵蚀吗?”
老伯深叹一口气,“曾经的家园破落至此,老头子我心里真不是滋味。”
“哪处是您家?”叶儿抚摸着老伯的背,“这么残破的地方,您外出回到这里后躲得一定很辛苦。”
“谁说不是呢,家早塌了,我父女二人刚回来那几日今东家明西家地藏,根本无处落脚,后来没法子,只能出镇四处流浪。”
叶儿与吴瑧对视一眼,吴瑧明白她的意思。
老伯诉苦回避问题,肢体语言也没指向自己家塌了的房子。
“老伯,你还记得两年前我们有过一面之缘吗?在骈江下游,你叫住要入山里的我。
他回忆了良久,半晌才恍然想起什么,“哦!是你啊。恕我眼拙,您看上去精神头完全不一样了。”
“我记得当时那位姐姐能说话,出什么事竟哑了?”
一说到这,老伯情绪激动起来,捶胸顿足说他对不住女儿小竹,去年清明他们回来烧香祭祀,本来打算跟以前一样天黑前出去,不料刚要出镇,看见两个穿着黑色袍子的人来到镇上。
父女二人感觉他们不是好人就躲了起来,等到晚上两个黑袍还没走,冤魂成群出没,两人只能躲进地窖中。
第二天早上,听了许久没有动静,两人才壮着胆子爬出来。
小竹像以前一样,从水井中吊出半桶水,刚喝了一口水,痛苦大叫着。
老伯探头一看,井内飘着淡淡绿烟,自那之后小竹便哑了。
老伯叙述的时候钟延传音:“他体内有灵识燃烧符,强行使用溯魂令他会灰飞。”
“那反能验证我们的猜想。”吴瑧回。
“老伯,你觉得我们可靠还是你背后的人可靠?”
“您这话什么意思?”
“如果说别人可靠,你却愿意指路带我们来岐镇,还告诉我们镇上的水有毒。如果说我们可靠,你却早投靠了别人。”
老伯见吴瑧靠近,颤着身体步步后退,背后的泥墙轰然倒塌,幸亏吴瑧眼疾手快带他瞬移开。
趁老伯心神不定,吴瑧道:“你说小竹如果知道你背刺岐镇,投靠其他势力,她会作何感想?”
老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他们拿小女性命威胁,我也是被逼无奈啊。”
“他们是谁?除了黑云族和苍崇,还有什么势力能插手到这些事中,不会是奇绝人吧?”
老伯惊惶的反应给了肯定。
“奇绝圣女吗?”此言一出,连钟延也露出诧异的神情。
吴瑧蹲下盯着老伯,端着胸中了然的样子看他:“若你自己说,看你心诚的份上饶你一命,若我来说……”
她递去一个微笑。
老伯不敢对视,磕拜在地上:“神女饶命,圣女只在一百七十年前找过我一次,后来都是让中间人传递的消息。”
说完抬了一点头,看吴瑧盘腿坐下,他又弯下腰。
吴瑧捡了一颗小石子抛着玩:“怎么,细说不了,要我循循善诱问吗?”
“不敢,我说。岐镇不是修仙界的,而是尘世的一个小镇。我叫周铁马,当年是镇上一户普通人家的小孩,事情要从那年我得知自己有灵力说起。”
岐镇地理位置偏僻,往来人流量少,周铁马长到十三四岁还没出过一次镇,非常渴望见到外面的世界。
家中清贫,一家人靠山吃山,偶尔还要镇上的朱员外接济。
镇上唯一跟外界有些联系的就是朱员外,他年轻时在外做布商生意赚了点钱,年纪大了回岐镇养老。
朱员外膝下无子,只有一个年纪大了才得的女儿。
镇上人听说朱氏容貌俏丽,但她却不出门。
朱员外回镇上不久,朱氏产下一子,起初朱员外瞒得紧,说是出门半路捡的一个男婴,但这事还是被他们府上的丫鬟学舌出来。
一时间,全镇的人明里暗里唾弃朱府。
那朱氏不但不低调守家,反得了失心疯般哭着求着让员外将外孙送去什么道家学院。
岐镇说小不小,说大不大,由于地处偏僻,一点事传得人尽皆知。
周铁马从没听说过道家学院这个地方,带了几分好奇。
那天,他跟往常一样到山上砍柴,突然天雷滚滚,山中下起大雨。
眼见雨势过大,周铁马淋着雨往家里赶。路过一处陡峭山坡的时候,下方的山体连泥带水塌了下去。
周铁马被崩塌的泥水带下山,慌乱间他冲出泥瀑,踏着陷泥里的树逃离开,那时他发现自己居然有奇特的力量。
等缓过神,看见路上有两顶轿子,就在山坡之下。
可他力量有限,只能奋力拉着其中一顶轿子到安全的地方。
周铁马不用猜也知道这是朱府的轿子,只有他们家的东西这般富贵。
掀开轿帘,一个天仙般的女子缩坐着,半脸的泥也掩不住她倾城的容貌,女子怀抱着一名婴孩。
联想传闻,周铁马知道这是朱氏和她的未婚子。
朱氏吓坏了,得知另一顶轿子被掩埋在滑坡之下,痛心大叫着,周铁马才知那里面的是她爹。
哭喊了一阵,朱氏居然给他下跪,求周铁马将她母子二人送去道家学院,承诺会出两袋金银玉软。
周铁马从小清贫,加上想去外界闯荡的心思由来已久,便答应下来。
为了掩人耳目,他按朱氏说的把轿子丢到山坡下,这样即便被人找到,旁人也会觉得朱氏父女和外孙三代都死在了滚落的泥山里。
周铁马带着母子二人一边问路一边赶路,看了不少风景见了不少人。
也是在找路的过程中,他才发现自己能看见朱氏看不见的人。
一路跋山涉水到了道家学院,朱氏却说什么也不肯进去。
在周铁马的逼问之下朱氏终于说出原委,她声称自己的未婚夫是修仙的,得知自己有孕后却抛弃了她。她自小跟随父亲在外东奔西走,听人说起过道家学院这个地方,想着来碰碰运气能不能找到孩子他爹。
可是真正到了那里,她害怕孩子的出现会连累他爹名声,便不敢进去。
周铁马劝朱氏想清楚,要么进去找人,要么离开一辈子别再来。
朱氏纠结不已,最后还是决定去找人。
到深山学院外,山门口有个姓陈的道长接待了他们。
说出此行目的之后,陈道长安排周铁马和朱氏住山外城里,并拿着朱氏给的信物——一枚玉佩离开,让他们稍住几日。
“姓陈的道长?”吴瑧打断问,“你可知那位道长姓名?”
“这倒不知,我问他怎么称呼,他没回我。”
隔天那位陈道长就去把朱氏接走了,走之前交待朱氏万不能跟第三人说是周铁马送她去的道家学院,全当报答他了。
道长还趁朱氏喂奶的时间私下严肃交待周铁马,让他消失在人海里,不得投入任何修仙门派,更不能对别人说起朱氏的事,否则会有杀生之祸。
念他仁心,陈道长授了一招养气凝神诀,说他灵根不壮,此诀可助他延年益寿。
说到这儿,周铁马擦了一把卡在深纹上的泪。
“后来我在外结识一名女子,她不嫌弃我清贫还跟我回镇上见了父母,但小竹才两个月大的时候她离家远走,再也没回来。”
“你再没见过朱氏?”
“没有,但我从奇绝圣女口中听到过。”
再后来,周铁马携女出门找妻子,寻找无果心灰意冷,暂且在天府的其他城市生活。
一次,一名自称是奇绝圣女的女子找到周铁马,告诉他岐镇被屠一事,让他千万不要回镇上。
那时候周铁马已经知道一些关于修仙界的事,他知道修仙界人是不能杀尘世人的。
岐镇一夜被屠也就是父母俱亡,他没法不问清楚。
“圣女说此事与朱氏有关,若想报仇,要先护好自己。所以后来我再没回过岐镇。”
“后来你怎么会回来?”
见周铁马实在跪不牢,吴瑧让他坐着说。
“那年我惊觉小竹十五岁了,她还没回过家,想着百多年过去了,屠镇的人不至于还在,后面的事你们都知道了。”
落叶归根,思乡情深,倒也能理解。
“问你家在哪为什么支支吾吾不肯回答?”叶儿问道。
“我,唉,我将父母的冤魂引在家中,怕你们灰化了他们。”
吴瑧:“岐镇属于尘世,一夜之间全镇人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么大的事,尘世和修仙界都不查吗?道罚怎么不显灵?”
苍梧眼中泛起悠长的光芒:“当年此事轰动一时闹得沸沸扬扬,奈何苍崇和戒律山庄一同出动都没查到线索,至于尘世就更查不出什么了。”
“那时刑客已经是戒律山庄的庄主了?”
“嗯。”
吴瑧了然,难怪什么都没查出来。强强联手,更方便他们销毁证据。
钟延扶起周铁马:“周老伯,带我们去你家,我们不会毁坏令尊令堂的魂魄。”
“真的?”
吴瑧敲打他道:“想对你怎么样的话早就动手了,我们要好好护着,让令尊令堂做岐镇悬案真凶的证人。”
“这么说,神君神女,你们已经知道真凶,是谁?究竟是谁?”周铁马颤抖着问道,眼里盛满凌厉。
“抱歉,我们也不能完全确认,现在只是怀疑。”
周铁马再次跪下:“一百多年了,哪怕粉身碎骨,我定要为双亲、为族人报仇。”
吴瑧把人扶起来:“报仇不是一股热血冲上去,打不过枉送了性命反倒给仇人痛快。”
苍梧道:“你都等了一百七十年了,不在乎多这几天。待我们身边保全自己,自做证人便可,真相就要浮出水面了。”
周铁马眼中雪亮:“是。”
来到一处塌了一半的泥房,从半扇门进来,周铁马带几人来到厨房:“双亲的魂魄在铁锅中”。
钟延拟了一个收魂阵,打开锅盖里面却空空如也。另一个锅盖也什么都没有。
叶儿猛猛眨眼:“周老伯,是我眼花了还是两位老人家在跟您躲猫猫。”
“怕是……”吴瑧心底生出不好的预感,“去尸冢。”
周铁马屋外屋内前前后后找了两圈,苍梧拉住他:“别慌,稳住。天色已暗,若附近有冤魂我们早就发现了。”
钟延打开一个空间裂缝:“来。”
过裂缝出来,前方立着一圈十多米高的圆形石墙,墙上开着一个门洞,刚巧撞见两缕魂魄飘进去。
“父亲母亲!”周铁马冲上去。
“世叔,你留门口。”钟延叫住苍梧。
“好,我给你们把风。”
石墙内聚集了三五只魂魄,地上亮着一道幽蓝色的法阵。
前面从外头看,顶部露天,但这会儿,头顶不是天空,而是黑洞洞的冤气。
钟延将这些魂魄收进纳魂阵,吴瑧向周铁马解释,只是暂时将他们收在其中。
但十多米高的地方,冤气仍不散。
吴瑧挥去灵束,到高处灭了不说,那团灵力燃烧起来。
钟延道:“地上阵法的作用应该是将这些魂魄吸引过来,先出去。”
“瑧姐姐,门洞不见了!”叶儿慌张地靠近吴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