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啊,”他低声柔柔地说,“做这样的梦也很好。”
黎莘眼里终于有点心疼:“顾玦,是我不好,这些年我都忘记管你了。”
顾玦笑着看向她,好像她在说一个笑话。
“没关系,我也希望我不管自己。”但他表忠心:“我不会再碰那些东西了。”
“但那些东西是有瘾的。”
还好这瘾只在一个马甲身上。
黎莘抬头去看顾玦。
周括现在发现那不是心疼,黎莘夫人醒了,她的感情好像比以前淡薄很多,所以她从来没发觉什么,那些酒精里也有麻痹止痛效果的。
他找她那么多年,身上不可能一点伤没有。
然而她却要求一个污染区中来,污染区中去的反叛军首领温柔善良无害,像他从来没受过那些伤一样。
顾玦:“我可以戒。”
他埋在她肩膀上,过了很久,哑声低低地说:“黎莘。”
“别丢掉我。”
黎莘安慰地拍拍顾玦的后背。那么高大的一个人,在她怀里像只受惊的小动物。他偏过头,周括闪避不及,恰好看到顾玦空洞的湿漉漉的鲜红眼睛。
他的眼睛已经红了一片了。
生日过得还算顺利——至少今年首领没砸任何东西,虽然往年他也不会在这天砸,但是周括总觉得今天的痛苦是他有史以来经历得最大的一回。
他难以想象首领居然能那样忍耐,明明首领被称为疯子就是因为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但他温顺地像被拔了牙齿的狮子。
他不发脾气,很好说话,默不作声地跟在她身后,她说不能喝酒不能抽雪茄,他真的一点也不碰,还让自己去把那些存货全都扔了。
周括有些犹豫,抱着出去时正好碰上齐珩。
齐珩视线有些躲闪:“我来看看。”
他们不熟,一起回到别墅里,首领在给黎莘夫人弹钢琴。可以看得出来首领适应得非常不好,也许以前他的手指是用来弹钢琴的,但是现在他要用来握枪,要对付各种污染物。
他弹得很难听。
周括真是怕黎莘夫人又谈起从前,从前首领可是一个非常优雅的贵族,他什么都会。
黎莘果然嘟囔:“退步这么多。”
顾玦还在按,放轻了力度:“你不在不知道弹给谁听。”
黎莘把抱枕扔过去,非常顺理成章地非打即骂:“你当初学又不是因为我!”
总给死去的本体甩锅!
顾玦任由自己被抱枕砸了一下,弯起嘴角:“可我后来都是为了弹给你。”
黎莘忽然直起身:“我要回去了。”
客厅里气氛凝滞一瞬,顾玦歪头:“为什么?”
“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他这样有点像个伪人,黎莘恶寒一下,走过去把他掰直,然后犹豫地摸摸他的头。他伸手抱住她的腰,她也是犹豫了一下没有推开。
她老老实实说:“你知道的,我不可能留在这里。”
顾玦也对她说实话,虽然语气没有任何委屈:“你今天一直在对我发脾气。”
黎莘张张嘴。她嘟嘴,戳他的头顶,很奇怪,堕落了这么久的马甲,头发还是软软的,短短的,像某种摸起来很舒服的植物。
她这样摸着他的头发,低声说:“其实,你要是觉得不开心,就不要改了。”
顾玦抱着她的腰。“黎莘,你忘了你自己,我也忘了我自己。我不知道从前的自己是怎么样,而且,我希望你也不要记得。”
“为什么!”花了很长时间做人设的黎莘强烈抗议。
顾玦:“因为我的心被挖走了。”
他伸出手触碰她的胸口,好像这里有一颗很鲜活在跳动的心,原本是属于他的,他蹙眉,露出那种很困惑,很痛苦,同时又带一点快乐的神情。
“现在它在你那里了。”
黎莘不解风情:“不要胡说八道,每个人都有一颗心,每个人!”虽然他们是一个人,但是他要这么说。
顾玦没怎么反驳过她的话,但现在他回她,好像这是事实确凿的:“没有了。”
他看着她的眼睛。那双墨绿色的瞳孔因为痛苦,在各种颜色中来回切换,他仰视着自己的神明:“你在这里,它才会跳动。我才能听到,我心脏跳动的声音。”
齐珩的手指掐紧了,他感觉到自己有点呼吸不过来,他从来没想过他会这么理解冷血首领的痛苦,或许是因为他的痛苦太真挚了,而他在求她留下来。
他剖开他的心,给她听。
黎莘没有反应,她嘟囔着,甚至觉得这样的自己有点难为情:“说得这么肉麻干嘛,四天之后你就能来看我了。”
顾玦认真地问:“真的只是四天吗?”
齐珩知道原因,她经常无理由地又不想让他去了,说是四天,其实,远没有这么规律。
“你不要说得我很不讲信用一样,而且,不要讨价还价!”黎莘揉乱他的头发,犹豫一下,还是亲了亲他的额头。
过了十年,和自己马甲再做这种亲密动作,感觉怪怪的。嗯,虽然她记得以前也做过。可能是因为有人吧。
黎莘迫不及待地分开,像完成一件任务样,还不忘说:“今天生日我过得很开心。”
她不记得她根本不开心了,还疯狂尖叫让他变回去,也许开心指的是在谢衍止那边。
周括看向顾玦。他只专注地看着她,然后说:“你离开的时间每一刻我都会不开心。”
黎莘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脱口而出:“那你就去死。”她说完咬唇,但是第一反应是愤愤地盯着顾玦,都因为他传染她!
其实他们想法肯定同频,只是黎莘装得很好。
顾玦笑了笑。
他抱了抱她,叫送她的人来,然后说:“等你把坑挖完。”他看着她,忽然说:“黎莘,在我的墓上要写我是你的丈夫。”
他好像笃定她会把他杀死,或者,笃定有朝一日她会把他抛弃,然后他变成她不要的一抔黄土。他低头,看着她,好像声音很轻。
“我活着好像只为这一件事。”
“谁活着都不会为这么无聊的事的。”
周括发现了。黎莘夫人没发现她对首领很不耐心。她不喜欢和他待在一起。
也许人都不喜欢和自己的负面情绪待在一起,只是这个负面情绪变成顾玦这个人,感觉起来像她已经不喜欢他了还要装作喜欢他。
周括感觉自己错了。
黎莘夫人对现在的顾玦来说根本就不是救赎。她是一道催命符。
她的每个眼神行为都好像在说你怎么还不去死。难怪他一见面会说,如果你喜欢谢衍止了就把我杀掉好了。
他多么聪明,一眼看出来,她看着谢衍止走的时候就已经后悔了。
他明知道她对他的每个行为都是利刃,还是强求她留下来,和饮鸩止渴有什么区别。
要走时他抱着她,低声哀求:“再待会儿。”
黎莘夫人居然没有推开他,这个情景像是很稀有的十年前的场景一样。终于车来,但不是首领安排的,是谢衍止的车。
他站在车外,默默地看着抱在一起的两个人。
周括忽然觉得非常可笑,他看出谢司令的亲兵首领同样很为这两个人的亲密感到不平,感到为他们谢司令不平,但他怎么知道在这的一天里,她只是让顾玦去死。
而他们首领握着那把刀,一点都不舍得放开。
而且黎莘夫人还一下就弹开了。从第三视角看自己还是有点尴尬。她快步走到谢衍止的身边,去勾他的手。
看到谢衍止的眼神,她不服气:牵哥哥手怎么了,你看顾玦就一点不在意,她不相信丈夫都不说话,有谁那么无聊来管这个闲事?
谢衍止去看顾玦,他果然没有反应,墨绿色瞳孔里没有情绪,好像随着她活过来,又死去的一个冰冷躯壳。
他对谢衍止点点头。
他没有立场发疯了,因为她不喜欢留在他这里。
谢衍止转头去开车门,听到黎莘和他邀功:“谢衍止,今天我和顾玦说了好多话。他说他会为了我改好的。”
谢衍止弯唇。那是一个不太真心的表情。好像在说,我也会为了你改好,可我有那个机会吗?
周括等车走了一会儿才进去,他以为会看见一个疯子在大吵大闹,没想到什么陈设都没有摔碎的迹象,他们首领坐在钢琴前,温柔地弹完一整首钢琴曲。
原来不是不会弹。
是想笨拙地让她来心疼。可她一点都没有看见。
她和谢衍止说他会改好,像和家人保证交的男朋友会学好一样,她怎么记得他们已经是家人。她怎么记得婚礼上说不管他变成什么样,都会一辈子和他好。
她不记得。
她只喜欢那个温柔的贵族。喜欢那个青梅竹马的养兄。
她不会一辈子对他好。
但他已经搭上他的一辈子了。
顾玦低下头,捂住心脏看着那束沾水花出神。
周括有些犹豫,有些害怕,最后还是走上前去。
顾玦说:“明天是第一天。”
周括不敢开口。
他还是笑了:“我会改好吗?”他按着几个按键,喃喃地说:“我不会改好的。”有一瞬间,周括竟然明白了首领这话里的意思。
他已经失去了她。他怎么改好成那个拥有一切的顾玦呢。
但他还是决定改。
他不发脾气,也没有暴怒骂他,而是起身来,疲惫地说:“把蛋糕放进冰箱里。明天请医生来。”他之前从来不肯看医生。
周括低声:“首领,蛋糕您已经吃完了。”
他像是回过神,看他:“她一口没吃吗?”
“吃了的。”
顾玦点头,还是那个疯子:“那剩下的放进冰箱里冷藏起来。”
周括说不了话了。他已经完全忘记有自己的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