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岁的小孩也会偷听大人的谈话,卧室的门半掩,刚睡醒的沈小桃听见外婆和舅舅在沙发上谈论如何处置沈承书留给沈小桃的钱,赔偿后所剩不多,舅舅提出正好付他房子的首付。
九岁的沈小桃没有反抗,那是她第一次明白寄人篱下的滋味。
可是沈小桃也知道,连舅舅早上都没有的土鸡蛋,会在早上被完整地剥好放在她的碗里。
存折上有歪扭的字,第一笔存款上面被外婆写着“沈承书留”。
原来外婆没同意。
“你明明说你讨厌我……”沈小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说我害死了你的女儿,还要来拖累你……”靠着宁秉贺的肩膀痒痒得厉害,那里有道指甲盖大小的疤,是赵惠子留下的痕迹。
是八岁那年她刚到她家的时候,沈小桃失手打翻了一碗饺子,赵惠子发疯似地拿前一秒在铁锅里翻炒的铁勺打她。
“你对我一点都不好,真的,你给我穿不合身的衣服,我的袜子坏了好几个洞,让全班的同学都笑我,你明明知道我吃苹果会恶心,却还是给我吃,只因为它便宜。”
沈小桃抱着那件被时间风干了的红色夹棉连衣裙不放手,她哭累了,她想再听一遍外婆桥。
那杯泛着腥味的高钙牛奶,被记忆的齿轮碾压得扎实,浓缩成了馨香的米花糖。
搂着自己脖子的女孩声音越来越小,但始终没有停止啜泣,她反复地询问:“可是……可是为什么你们要爱我?为什么你们爱我却又不告诉我?”
宁秉贺半跪在地上,他像还未被驯服但被套上了项圈的狼,乖顺贴着沈小桃。
宁秉贺用指腹去擦沈小桃残留在眼角的泪,他碰到怀里人的脸,女孩的脸像棉花一样柔软滑腻。
“小桃?”宁秉贺在黑夜中询问。
沈小桃没有睡着,她只是哭累了。
宁秉贺的衣服上全是她成片的眼泪,沈小桃随便一摸,都是湿漉漉的一片。
沈小桃靠着他,往对方的怀里钻了钻,她的手脚全蜷缩在他的怀里。
宁秉贺听到她闷闷地答了一句“嗯。”
宁秉贺听着她的声音,他甚至能想到,那个人的眼睛现在一定肿的像个大核桃。
前不久公司投的项目出了问题,预料之外的亏损让他这几天久违的加了几次班,没想到刚下班回来沈小桃就给了自己这么大一个“惊喜”。
宁秉贺抱着沈小桃,喉结上下滚动:“哭累了?”
沈小桃说:“大学的时候,我把朋友送我的荞麦枕头,哭发芽了。”
沈小桃伸长了手臂,她紧紧搂着宁秉贺的腰,去感受怀里脸侧那片温暖:“为了不拿你的钱,我吃过很多苦,但我都忍下来了。我很喜欢暑假,因为它很漫长,漫长到我可以做很多很多的事,打很多很多的工。但是我很讨厌寒假。”
“我们有个宿舍群,每到逢年过节她们就会将自己的全家福拍到群里,有爸爸有妈妈,有爷爷还有奶奶,只有我孤零零的躲在宿舍里学习。你能想象到吗?寒假的时候学校不准我们留宿,整栋宿舍楼只有我一个人,我躲在床上,不敢开灯,一个人去听卫生间里水管滴水的声音。”
宁秉贺的手覆上沈小桃的头,他从侧面勾住沈小桃的下巴,问她:“那为什么不回来?”
要知道孤独熬过春节的人,从来都不止她一个。
沈小桃的眼在月光下亮晶晶的好看,她的鼻头红红的,像小兔子似的。
宁秉贺忍不住去刮她的鼻头。
沈小桃的声音里还有没散尽的委屈,她说:“因为我要独立啊。你不觉得这次再见我我已经很不一样了吗?”
“别打断我说话。”沈小桃不满地努嘴,她和小兔子生气似的甩掉他的手,继续她的碎碎念,“每到那个时候我就觉得我像围着台灯转的飞蛾,在黑暗里憩息,在灯光下飞舞。”
沈小桃问宁秉贺:“其实还挺酷的是不是?”
宁秉贺勾起唇角,看着怀里的小孩姐:“酷得有点过头了。”
沈小桃继续说道:“后来我的舍友们谈恋爱,他们为了男朋友每天要死要活的,喝酒的喝酒,抽烟的抽烟,对了,我抽烟不是为了男人啊……扯远了,看她们因为对方爱不爱我这个没营养的话题而每天活得浑浑噩噩,我就在心里发誓,我日后一定要找个满心满眼都是我的人,我要百分百的爱,我不想嘴上一套,背地里一套的人。”
沈小桃这次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她注视着宁秉贺,问他:“小叔,你说我能找到吗?”
宁秉贺抱紧她:“能,当然能。”
沈小桃尝过最完整的爱,来自于宁秉贺。
她不知道亲情具体的模样,外婆赵惠子的爱像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歪瓜瘪枣的写着给沈小桃存的一毛二毛,那是来自外婆那辈人无声但又沉重的爱。
沈小桃就这么别扭的过了一个阴郁的童年。
她羡慕电视机里那个穿红裙子的小女孩,她羡慕理发店里拥有天蓝色运动鞋的小男孩,她羡慕每一个拥有爸爸妈妈的小孩。
直到后来遇到了宁秉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