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看见姐姐的马天佑脸上顿时浮现出喜色，就要上前来，却被马天凤冰冷的目光冻住了脚步。

“废物，交给你这点事也办不好。被个小姑娘打得还不了手，真是愧对马家的列祖列宗！”马天凤瞧也不愿意瞧自己的废物弟弟一眼，转而去看林雪源，“林镖头，我听人说，你和你家这个账房娘子关系匪浅啊……现在她人在我手上，不如你投降于我，乖乖地跟着我走，我就留你这小娘子一条命，如何？”

林雪源攥紧了拳头，愤恨地瞪着马天凤，那灼灼目光几乎要把这人的脸烧出一个洞。可马天凤却是丝毫未惧，只是云淡风轻地看着林雪源，架在许兰訢脖子上的斧子更近了近，锋利的斧刃划破了许兰訢的皮肉，一道殷红的血痕骤然出现在她白皙的脖颈上，宛如系了一根红线。

“马大姐，我素来听闻你侠肝义胆，义薄云天。怎么今日竟联合反贼一同欺压手无缚鸡之力的老百姓起来？这实在是有违马大姐在江湖上的名声。”

只见马天凤冷笑一声，说道：“名声？名声算个屁。老娘手刃了那狗熊丈夫，早被江湖上这群死男人骂成千夫指。他们只是现在面上恭我一句女侠，早年哪个不是骂我是个无情无义的婊子。若我真在意这点名声，岂不是早就被他们逼得跳了河！”

林雪源眉头紧皱，脑子里飞速想着对策，却听见马天凤又说：

“林雪源，主家跟我买你的命。可我敬你是女中豪杰，不愿对你下杀手。不如你受降，离开这洛乡城再不回来，从此和萧道衡等人也一并断绝了联系，换个身份，带着你的人去南方做小买卖，如何？”

听见萧道衡的名字，林雪源心中一惊。马天凤怎会知道自己和萧道衡有联系？莫非……她的主家是乌封的人？方才马天佑一口一个张先生，她就怀疑是那个假造身份的张子康。如今听到马天凤这样说，更加验证了她的猜想。

可是乌封人为什么要在此时攻破洛乡城呢？

林雪源拼命想着这中间的联系，却听见马天佑粗声粗气地问道：“姐，这和萧道衡有什么关系？”

马天凤白了马天佑一眼，喝道：“跟你没关系的事少问！”

林雪源想，看来马天佑不知道乌封人的事。兴许张子康来找他的时候压根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而是许给了他别的好处。或许是钱，或许是别的什么。但总之，马天佑此时并不知道张子康是乌封人安插在大金的卧底。而马天凤既然提到了萧道衡，就说明张子康已对马天凤亮明了底牌，且手里握着马天凤不会拒绝的条件，马天凤才会答应来杀她。

但见马天凤这样说，可以见得张子康真正要的不是她的命，而是要她离开洛乡。

为什么要她离开洛乡？

林雪源想不明白其中因果，她想套出更多信息，便假意周旋道：“马大姐的好意，林某心领了。就是不知道林某何德何能，竟然让二位双斧大侠一齐来取我项上人头。”

马天凤抚摸着右腰侧斧柄上的凤纹雕花，说道：“那些大人的事，我一个跑江湖的无从得知，也不想得知。若你真问自己犯了什么事，大概就是因为你挡了人家的路吧。”

“什么路？吞并大金的路？”林雪源幽幽地问道，言下之意便是谴责马天凤通敌叛国。

可马天凤的脸色并未因林雪源的话有丝毫变化，倒是马天佑着急地问道：“什么吞并大金，你们在说什么啊？”

“马大哥，你不知道吗？今日指使你们攻城的人，正是乌封安插在大金的内奸。你若是听从他的话破了洛乡城，杀了我，那么就正中乌封人下怀，而你也成了那通敌叛国的奸佞反贼。”林雪源振振有词，当下就令在场除马天凤以外的所有人变了脸色。

“什么？你胡说！怎么可能！张先生分明是大金人，怎么会是乌封人的内奸？你一派胡言！”

“若我是在胡言，你们稷山马匪手上又为何会有琨都羽林军才配备的火铳？走私军火，可是国之大忌！”

马天佑的脸色瞬间白了，他惊恐地看着自己手上的火铳，说道：“不可能，张先生说这是他特意从杜氏那买来的宝贝，怎么可能是羽林军的……”

“杜氏？”林雪源一歪头，“据我所知，杜氏的火铳图纸早就上交给了纳兰王室，若要私自制造火铳，需要得到现任家主的批准。可杜氏现任继承人杜溪常年云游在外，连杜氏自己的人都找不到杜溪的踪迹，又怎么可能得到杜溪的批准。难不成你要说，这是杜溪本人亲自做的火铳？那更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马天佑此时已经慌了神。

“因为，杜家主他老人家正是我师父。我师父行事光明磊落，岂会和乌封蛮子沆瀣一气，背叛大金！”

铛的一声，马天佑手中的火铳因为他没拿稳而摔在了地上。马天佑难以置信地看着林雪源，脸色白得像纸一样。

“虽然不知道张子康究竟许给了你们什么好处，但今日若二位听命于他，铲除了林氏，破了洛乡城，那么就必然是伙同外敌祸国殃民的反贼。二位在江湖上一贯是顶天立地的好大侠，林某不忍看二位受反贼所欺，落得一身污名。恳请二位收手，莫要与林某为敌，与大金为敌，与洛乡百姓为敌啊！”

林雪源说得十分恳切，令在场众人都忍不住跟着动情，纷纷低下头去看自己手上的兵器。他们险些用手上的刀伤害了自己国家，自己的百姓。

可马天凤始终挺直脊背，高高地昂着头。她的嘴角浮现出一抹嘲弄的笑，说道：“与大金为敌？我倒是从未想过与大金为敌，可大金可曾因为我的善念而善待我？我被姑母强行嫁给那个男人的时候，我哭了一天一夜，我的眼泪都要哭干了，可没人为我阻拦这桩我不愿意的婚事。成亲后，那男人夜夜打我，我仗着武功还手，第二天就被姑母和婆婆一同谴责，说我不守妇道，愧对爹娘养育。从那之后我连还手保护自己都不可以，因为那样就不守妇道，丢爹娘的脸，对爹娘不孝！”

“我不想挨打，我忍无可忍，失手杀了他。从此就要背负上杀人犯的罪名，不得不背井离乡，离开身边的所有人，在各地逃窜。你们知道一个女人独自在江湖上闯荡要吃多少苦吗？这些年我被奸人折磨，险些连命也丢了。大金可曾在我受难之时向我伸出援手？”

马天凤说到这，显得十分激动，她的声音甚至都有些哽咽：“人人都叫我忠于大金，可大金又何时爱我如爱子？难道就因为我是个女人，所以合该经受这一切，合该任人欺辱也不得还口还手，更不得拥有属于自己的意愿吗？”

“所以……”许兰訢咳嗽着，哑声道，“他们给你的好处是，如果你替他们办事，待日后他们攻入大金，就给你身份和地位，让你得以独立地生活在这世间，不用再受人欺辱？”

“至少那时我不用再当个畏罪潜逃的杀人犯躲藏一生！”

众人都沉默了，没有人知道该如何面对马天凤的这一席话。命运确实没有善待她，大金也从未关怀过这样一个可怜的女人。或许在大金境内，还有无数女子拥有着和马天凤一样悲惨的命运。马天凤起码有一身武功，能在江湖活下来，让她有机会在今日把自己的委屈向天地倾诉。她是不幸中的万幸，可其他人没有她这么好运只能忍气吞声，在麻木中过完痛苦的一生，死于无人知晓的角落。

每个人的心都因为她的话而感到无比沉痛，尤其是许兰訢。

在场没有人比她更了解任人宰割的痛苦。在万春楼度过的每一天，都是她午夜梦回时惊叫着想要逃离的梦魇，是困住她的无间地狱。

社会是一头吃人的猛兽，尤其热爱蚕食女人的眼泪与血肉。

就在这时，众人却突然听见许兰訢笑了一声，随后说道：“你好天真。难道你真的以为，你帮助他们，他们就会如约来给你他们许下的好处？”

马天凤闻言，手中板斧紧握，更深地刺入许兰訢的脖颈，痛得许兰訢咬紧了嘴唇，眉头紧簇，却听见林雪源说道：

“马大姐，你忘了吗，他们是外敌。无论他们嘴上说得多好听，都改变不了他们身上和我们身上流着不同的血的事实。若外敌入侵，只会侵占大金国土，令我大金百姓沦为阶下囚。那时候大金子民将再无宁日，我们所有人都要成为乌封人的奴隶，所有人都要成为任人宰割的羔羊。你妄想通过谋反来翻身？全然是异想天开罢了！”

马天凤的脸色变了，她摇头说道：“不会的，他们说过，乌封是女人当家，女人在乌封的地位都很高。”

许兰訢嗤笑道：“那为什么乌封的大汗不是女人来做，你有想过吗？若乌封的女人真的地位甚高，那应该把握一国中最大的权力才对。可眼下乌封境内是如此吗？”

马天凤垂下头不说话了，握着斧头的手松了些，许兰訢感觉那斧子不再往自己皮肉里嵌了，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林雪源知道，许兰訢的话让马天凤动摇了，便又接着说道：“马大姐，你的遭遇我听得痛心急了，我深知如今你走到这步实非你所愿。可这一切不是你的错，你不该为此而耽误自己入歧途。我们同为女人，我欣赏你的骨气，怜惜你的痛苦，不愿看着你一错再错。不如你放下斧子，先让马大哥带人撤出洛乡城。林某必以礼相待，好生接待马大姐。”

“林某人既身为总镖头，自然可以替马大姐安排镖师一职，让马大姐能以堂堂正正的身份活在江湖上。至于马大姐身上的罪责，林某会修书一封送予萧将军。萧将军仁民爱物，若得知此事，定然会出手相助。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留下来，和我一同给天下受苦的女人共闯出一片天，成为和你一样的女人的庇护者，护天下女人周全！”

马天凤犹豫了片刻，问道：“你所言当真？”

林雪源坚定说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马大姐可信得过林某的为人。”

马天凤不知道自己还能信任谁，她只觉得自己很累很累，好像一只从出生就一只在飞的鸟，因为没有双脚而不能落地。眼下林雪源递来了可供她依靠的树枝，她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她好想歇一歇，哪怕只歇一下也好。

眼见着她放开了许兰訢，退后一步，正准备再说些什么，一支闪着银光的暗箭就向她们所在的位置射来。

林雪源高呼着小心，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许兰訢扯进了自己怀里。

可马天凤就没那么好运了，她提斧欲挡，却被另一支射来的暗箭刺中了腰腹，当即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姐姐！”马天佑惊叫道，随后冲上前扶住了马天凤。

“是谁射的箭？”林雪源转身怒喝道，箭矢来的方向分明是林氏镖师所站的位置。

只见两个生面孔的镖师冲她一笑，随后就提刀向林雪源杀来。

林氏镖局内竟然也有内奸！

林雪源来不及细想，大喝一声“拿下叛徒”，随后提刀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