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云雁说带他散心,于是开车带人去了远郊。
入了秋加上前一阵的大风,树上的叶无论黄没黄的都落了,剩了一路空空的杆子。
钢铁的先驱从繁华的都市驶入一望无际的田野,嘈杂的声浪褪去,世间难得清静。
锦书托着腮靠在车窗上,麻木地把一个又一个记忆碎片扔给小锦书,让他剁吧剁吧好消化。
要串成一个以时间为轴的完整记忆,而非零散的碎片。
“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吗?你从回来就不开心。”秦云雁开着车,余光一直在注意锦书的情况。
这个时间他本该去屈医生那里打卡的,但去老头那里演戏哪有锦书重要。
“能有什么事,早就入土了。”锦书这段时间天天看家人的尸体,就算有阴影也佛了。
欢乐的时光没想起来多少,自己最悲惨可怜的情况没少看。想去抱抱自己又碰不着,烦。
“那就……节哀顺变。”秦云雁半句话被噎回去了,差点没呛着。
锦书转过来拍了两下他的背,全当顺气了。他看了看导航:“我们要去哪?”
“思君亭,那块发展农家乐发展得不错,还有水果采摘业,挺适合周末散心的。”秦云雁像个导游,给锦书解释着。
“思君亭?”锦书不太清楚这个地方,故而发问。
秦云雁轻咳一声,似乎是因为刚才呛着了有些脸红。
“其实就是北恒时期京城范围最边上的那个驿站亭子,顾雩风和荣沧分别的最后一眼就在那里,后来顾雩风累了就悄悄出宫去那个亭子里发呆,后人起了个‘思君亭’的名字。”秦云雁又咳了声,从嗓子里挤出句吐槽的话:“有些肉麻。”
也巧,幸城在古代北恒时期就是京都,甚至很多老建筑还保留着。锦书之前没记忆时想去看看,结果发现要么封了要么被改成各种纪念馆,没什么东西。
这思君亭估计也被后世不知道修过多少次了,地基是不是原来那个都不一定。
秦云雁这边谜之羞涩,再看那边锦书,跟天要塌了似的。
苍天有……算了它没眼,他跑这种地方不得被记忆来个大洗礼啊!这叫散心吗?这叫往枪口上撞。
“不是做戏才好。”锦书叹了口气,据他所知,顾雩风从母亲放火烧了冷宫并跳楼自杀后就一直在演,演一个被母亲的死吓疯了的孩子,让其他人都认为他不是个威胁。
为了自己的名誉做做戏也是应该的。
“怎么会?”秦云雁听到这个回答皱起眉,汽车隐隐提了速,“他犯不着骑将近一个时辰的马到这边演戏。”
“闲的。”锦书吐槽一句,用卫衣的帽子遮住脑袋,缩在一旁,不再说话。
思君亭很快就到了,就是个不大的亭子,建在山上,周围让各种农村自建房给围得水泄不通。
周遭无山,视野不错。果树列成方阵一排排散去,田埂上堆着没消化完的枯叶,往远看也看不到田野的边际。
微凉的风拂来,有些轻快。
锦书把帽兜摘下来,长发被蹂躏得乱糟糟的,有些烦人。
“我给你梳一下吧。”秦云雁看他这样子,低低窃笑声,从车里拿了木制的数字,朝他晃了晃。
锦书有些不情愿,他讨厌别人碰他头发。
“难不成你想乱着?”秦云雁在石凳上擦了擦,比了个请的手势。
锦书磨磨蹭蹭地挪了过来,嘟囔声:“轻点。”
“放心。”秦云雁轻轻哼起歌,心情不错。手上动作轻柔娴熟,像是习惯了处理长发。
锦书被顺了毛,心情也轻松不少,无比庆幸没有什么记忆出来捣乱。
连桌上的橘子都显得那么可爱。
等等,橘子?
锦书无奈地闭了闭眼睛,这种事情不能念叨,一念叨就完蛋。
他正打算把这段记忆提取了直接扔到小锦书那边时,却看见一个不同的身影。
那人银盔披甲,眉头习惯性地皱起,双目炯炯有神。只是背手站在那,就给人以浓厚的压迫感,就仿佛他的面前不是荒田,而是装备精良的千军万马与大好河山。
许是因为看落魄的自己看多了,看到这人时锦书竟有些嫉妒。荣沧从小就是想当将军的。
也是因为主角终于变了,锦书没有直接控制异能结束,静静看了下去。
“将军,荣相国来了。”士兵跑来通报,将军寡言,只是一点头。
然后锦书就看见穿着鹤纹素色圆领衫的自己,发丝有些乱,气息不均,一看就是从宴会上刚赶过来的。
那这人的身份也十分明朗了,威远侯许星。
一个史书上评价为阴晴不定的怪人,出身荣府,被赶出去,又反手举报荣家叛国,获了个将军的职位。过了没两年就被和顾雩风一起扔到边疆,自生自灭。又跟着荣沧把恒哀帝顾闻末给推翻了,完后自请回边关,将北恒的边境向外推了八百里,最后孤独终老。
他似是一个叛徒,又似荣家最后的忠魂。
有人骂他恩将仇报,吃里扒外;有人夸他知错能改;也有人觉得他跟小说里恩将仇报的凤凰男似的,杜撰了许多他跟荣沧的故事。
总之,怪。
锦书知道,他不会忍受与背信弃义之人为伍,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史书不会记载的事。
那就看下去吧。
通报的小兵退到山腰,荣沧呼哧带喘地扶在栏杆上,抬头对上许星有些悲哀的眸子,又看许星健康的身体,阴阳一句:“许大人真是走得急,连元宵佳节都不留着过。”
“陛下让我十五前离京。”
“他啊,啧,这是迁怒你了。”
许星伸手想扶他,被荣沧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退而求其次其指了指石桌上。
那里摆着五六个半个拳头大小的橘子,橙青交接。
“尝尝这橘子,挺甜的。”
荣沧喘过来气,撩一下衣服坐在石凳上,剥开皮尝了一瓣,随口说:“是挺甜的,官船运的?”
许星看着他吃了一半,面色不改,眉头皱得更深了。他叹了口气,平淡地说:“路边摘的,刚才喂马,马都嫌酸吃不下去。”
荣沧一听这话,差点把刚才吃下去的都吐出来,扶着桌子咳了半天,眼冒金星。张口骂道:“好你个许星,怪不得能跟我二哥走一起去,巴掌大的心脏全是眼儿。”
许星递给他一个水壶,荣沧摆摆手表示不用。
他根本感觉不到有什么味道,纯是被许星刚才那句话呛到的。
许星听他的话也不恼,坐在旁边的石凳上,像是长辈一样劝说:“锦叔,歇歇吧。我问过若涵,味觉本该是今年入秋之后才减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