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玉忙跑着去了。
这男人便是三朝重臣杜元良,今年不过五十出头,却两鬓斑白,老态龙钟,脸上的肉挂不住皮,松松垮垮,说是耄耋之年也不为过。
他语重心长道:“老臣再忙,也不能放着江山社稷不管。皇上,您可别忘了,咱们如今在这穷乡僻壤之地,都是拜谁所赐。”
“北边被一个女人搅得天翻地覆,改姓了卓,现在又来了个奕王,哼。”他一声冷哼:“这奕王虽然守着邺淮江,可到底不姓沈。”
不知哪句话刺痛了沈歇,他忽然沉声道:“朕都知道了。”
杜元良倏地掀起眼皮看向沈歇,眼睛里一抹精光一闪而过,随即他垂下眼,唇角弯起个嘲讽的弧度。
默了会儿,沈歇感受到了空气里诡异的宁静,连忙赔笑地说:“老师勿怪,学生的意思是,到底是我太年轻、太善良,总是记吃不记打。”
他笑呵呵地从炉上拿了个橘子,剥好递给杜元良,“要是没有老师您,哪儿能有学生的今天呢,今后,学生什么都听您的。”
杜元良掀起眼皮饶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弯起唇笑了,伸手将橘子接了过来,“你呀......”
*
永和宫门外,姚镇身形摇摇欲坠,他意识已经开始涣散。
一得到撤退的消息,他就拼着一死,快马加鞭私自回朝,赶路赶了几天几夜不眠不休。
他连上了几道奏章请求面见圣上,可统统石沉大海。
在旬阳城的家里耐下性子等了三天后,终于忍无可忍,卸甲弃戎,通过层层审查,才终于进到皇城,跪在了永和宫外。
谁知这沈歇是个沉得住气的,丝毫不为所动,干脆连早朝也不上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避他。
可眼下战事吃紧,眼看着连夺北康两座城池,就快要轰开南侧关隘的大门,却在这个时候接到撤退的命令!
姚镇当即下令不退,可到底军心大乱,敌方骑兵趁机冲散了北军阵型,重甲兵山呼海啸般来势汹汹,难以抵挡。
北军连连后退,退进了邺淮江北边的关隘,与城防兵会合,才终于将城守住。
可一切,又都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姚镇从家出发入皇城前,毅然决然地上了最后一道八字奏章——永不辞官,坚决不退!
几年前,路千臣用涂满长街的鲜血警醒了他,如果连他都放弃,朝中真就无人可用了。
恍惚中,姚镇似乎看到一身红色官服的路千臣站在漆红的宫门前,打着伞向他招手,“小殿下,小殿下,来,快来。”
他还是那样的温文尔雅。
姚镇僵硬的唇角微微勾起,薄唇微掀,微不可闻地吐出两个字:“先生……”
忽然,身上一热,身体被一件棉袍裹住,侍从万和的声音响起:“殿下,你怎么样?”
姚镇努力地摇头微笑,表示自己没事。
“快。”万和单膝跪在地上,用身体支撑住姚镇不要倒下去。
他从怀里掏出个瓷瓶,摸了摸,还是热的,他忙打开盖子,灌进姚镇口中。
是热酒。
姚镇似乎特别渴望热气,热酒甫一触到嘴唇,他就急急地握住瓶身,仰头使劲往里灌。
万和:“昨日宫里忽然加强戍卫,奴才疏通了几层关系才得以进来。”
“殿下。”万和看他喝完了酒,将棉袍往紧裹了裹,严肃道:“宫里派去议和的队伍已经出发了。”
姚镇那已经快要冻散架的三魂七魄瞬间归位,身上甚至冒了层汗出来。
“你说什么?!何时?从何地出发的?”
万和:“此次议和乃是密令,奴才只打听到今早天还没亮,队伍自南华门出发,后面的事,就不得而知了。”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姚镇气不打一处来。
如果议和,南康将彻底沦为笑话!万万忠魂将夜夜哀鸣!
他一下子站起身来,也不顾快要将他击倒的头晕,恨恨瞪视着紧闭的漆红宫门,呵了一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