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寺灵沉默了一会儿,再次抬头问:“那你在楼上忙什么啊?”
钱青柯用丝带在脑后绑了两支麻花辫,脑袋上系了条格子头巾,围着围裙背对着原寺灵,没有理会他。
原寺灵才不是这么容易就能打发走的,他再次开门,毅然决然地踏进店内。
前台和壁橱里的东西全都清空了,原先的橡木桌椅都挤在了最右侧,盖着防尘网格布,只露出桌椅腿。
上楼的楼梯扶手被砸断了丢在地上,不少木屑还撒在楼梯上,各种粉尘满屋乱飞,原寺灵避重就轻地踩着结实的地方上去二楼。
二楼的空间较楼下要稍微宽阔一些,环境也相对来讲要更加安静,大部分一楼的东西都搬上了二楼,同样盖着印着广告的网格布。
透过二楼靠右的那扇大窗户可以看到阳台上的钱青柯正在和着水泥,不时擦着额上的汗水。
原寺灵拧开门把出去。
原本他就疑惑为什么隔壁人来人往的,唯独到钱青柯这儿就这么安静,还把室内搞得乌烟瘴气的。在看到钱青柯一个人套着手套捏着铲子拌水泥时,他似乎就明白了些什么。
这家小小的咖啡馆从不招工,由钱青柯独自经营,是原寺灵学着李新云那股死皮赖脸的劲才勉强赖在这里的。
他在这里端了这么长时间的盘子,粗略地算一算翻台率也能猜出店里的总体收入怎么样。
小乡镇里的人哪有什么闲情雅致来喝咖啡,来的顾客大部分都是图个能安静学习的地方的学生,有可能成群结队进来的人里面就只有一个人会点餐,而钱青柯还会出于照顾给其他几个人都倒上温开水。
说是装修,其实她根本拿不出闲钱来请工人。
原寺灵走过去,握上她的手里的铲子:“我来吧。”
钱青柯死死捏住,晨光将她的脸颊晒得剔透,她的皮肤白的可以看到皮下的红血丝,稍微运动一下就会泛红。她摆了摆手,逞强道:“哎呀,都说了今天不用上班了,你不如回家多玩几天吧。”
“我闲着也没事干啊。”原寺灵说话直白,嘟囔道:“你就照常看心情给工资好了嘛,十几块钱我也不会嫌少的。”
这话钱青柯听了却不开心了。
“什么叫看心情给工资呀?”
她像是找了个理由,将铲子呼到原寺灵身前,双手叉腰说:“我是按照你工作期间的营业收入算的,好歹也是我的第一个员工,我怎么可能会亏待你呢?!”
原寺灵才不懂什么营业额和绩效呢,他只知道自己到手的钱少得可怜,看来这里真的收支惨淡。
他动作熟练地拌起水泥,转移话题道:“你这得装修到什么时候呀?”
钱青柯甩铲子的动作就表明了同意让原寺灵加入到她的工作中来。她从旁边拿了个水桶,将拌好的水泥铲进水桶中,一把提起,边走边回复:“短的话,一个月吧。”
“一个月啊,一个月得好久哦。”原寺灵反问:“两个人呢?”
钱青柯回头不解地看他:“什么?”
“两个人一起干活多久能好呢?你是想这一整个月都不开业吗?”原寺灵将拌好的水泥铲进另外一个水桶里,提起来,朝钱青柯走过去,说:“我最近也没什么活可干,你就……看着赏点钱吧。”
也许这只是原寺灵的无心之言,可却正中钱青柯的软肋。
如果放着半个月甚至更长的时间不经营店铺的话,她可能会比现在更加焦虑。
原寺灵身上散发的热量好像隔着空气传递给了钱青柯,她提着水桶的手心逐渐收紧,眼角逐渐湿润。
“两个人的话,勉强半个月能搞定吧。”
她甩头哼了一声,走得很快,将原寺灵远远甩在身后。
原寺灵看着她的背影,露出了一个宽慰的笑。
他曾经听到几个客人议论过钱青柯。说这里之所以叫聋人咖啡馆是因为老板是个听障人士,超过十米她就听不见了。
当年找不到工作的原寺灵偶然间看到这个店名就想去碰碰运气,见到看上去平易近人的钱青柯,他就大着胆子进屋卖惨,问她招不招他这个可怜又可爱的小聋子,果不其然钱青柯招了他。
两个人在小小的店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相处久了自然就暴露了原寺灵不是聋子的事实。
然而就算得知自己上当受骗,钱青柯也还是没有辞退他。
虽然有他涎皮赖脸赖着不走这一层原因,但原寺灵想,这大概是因为钱老板太孤单了吧。
两个孤单的人相遇就能抱团取暖了。这是李新云和原寺灵说的,放在钱青柯这里依旧适用。
或许是店里添了个人,原本寂静的屋子立刻多了丝生气。
店内消防不过关的原因主要是一楼到二楼的通道不能在发生火灾时有效隔离火情,其实只要在楼梯两面围上墙再加固一下楼梯就可以了,可是钱青柯想要同时兼顾安全和美观,没办法,只好重新设计了。
她原本大学学的就是环境设计,画图纸对她来说还是简单的,难的是她的体力跟不上。现在有了原寺灵的帮助,压力一下就减轻不少。
中午午休边,钱青柯贴心地点了盒饭给原寺灵。
两个人不挑地方,一上一下坐在阳台的楼梯上吃饭。
两个认识的人离得近了就不可避免地要聊起来,而老板和员工之间最常聊的也无非那个话题。
“寺灵啊。”钱青柯说,“你有没有想过你的职业规划?”
“啊?”原寺灵一心一意把鸡腿啃了个精光。看他吃饭总是很香的样子,不去当个吃播真的可惜了。
“有是有啊。”
就是不好说出口。
“那你有过想当咖啡师的念头吗?”钱青柯问。其实她在很早之前就想提了,原寺灵每天像个吉祥物一样端个盘子晃荡实在是浪费时间,可是她又不是那种肯主动开口问别人想不想干点什么的性格,现在机会摆在面前,犹豫很久之后还是问出了口。
原寺灵沉吟了片刻,问:“工资高吗?”
钱青柯无奈地笑了一下:“你掉进钱眼里了?”
她是想培养一下原寺灵,这样自己就能有更多的时间多去做宣传和运营,这样没准就能提高一些收入,不至于把生活过得捉襟见肘,像现在连请个工人的钱都舍不得付。
“我要学。”原寺灵回头朝她嬉皮笑脸道:“等学好了就跳槽。”
钱青柯气得差点把盒饭扣在他的头上。
她站起身,愤然道:“不教了。”
原寺灵见她从身后走下来,也赶忙收拾了盒饭,追悔道:“我开个玩笑嘛。”
“我会让你知道和老板随便开玩笑的后果。”
钱青柯捡起一块砖头,塞进原寺灵手里,道:“我决定了,下午就把楼道的两面墙全都砌好。”
早知道不犯贱了。原寺灵站在原地干笑。
等到下午结束,钱青柯给了原寺灵两张一百块。
原寺灵捏着钱,就像捏着百万支票一样让他感到不可思议,这是有史以来钱青柯出手最大方的一次!
“别高兴太早了。”钱青柯站在门口,“你也知道我抠门,接下来几天只会比这个更少。”
原寺灵刚闪着光的眼神立刻黯淡,他把钱收进口袋,嘟囔道:“我还以为你变了个人呢。”
“什么?”钱青柯挺着胸,肉感的手臂叉在腰上,活像个从画里走出来的蒙娜丽莎。
“没什么。”原寺灵的脚尖在眨眼间拐向巷子出口,他朝前走了几步,脚底踩着几片碎石片,咔啦作响。随后扭头微笑,半张脸浸在绚烂的夕阳底下,他说:“明天见。”
钱青柯哼出一口气,朝他挥了挥手。
回山前,原寺灵特地买了两盒新鲜鸡蛋以备不时之需。
最近天气不太好,总是动不动就要下雨,一场秋雨一场寒,也许马上就要换上冬装了,得把过冬的衣服从二楼搬下来。
脑子里一旦思考起正经的事情,时间就会过得飞快,转眼就走到了自己家门口。
当他再一抬起头,眼角一挤。
此刻,一坨眼熟无比的狗屎正散发着混浊的气味粘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