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打的袼褙还有一半没有用完。开戏后,她一边听着王好运的《肖方杀船》,一边剪样。
这些天席玉麟没法上台,角色都是由他顶替的,给这初出茅庐的孩子造成了不小的心理压力。但他平日那张老带着憨笑的脸一看就属于半大孩子,抹上油彩、换上戏服以后,怎么说呢——比他席师兄要雄壮一些。
席玉麟此刻就站在幕布后面。开戏前他把王好运拉着反复强调:“决定杀金大用那里,必须眼白瞪得比眼黑多,你不要以为我在后面看不到你的脸。还有‘坟台上我见佳人美貌模样,俺肖方便起下贪恋心肠,上船时我就想想把佳人抱抢,码头上怕人多沸沸扬扬’这里,我来给你敲鼓,敲慢一点,你要是还说错了也别打梗,接着说下去......”
王好运的双眼直愣愣地望向前方,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有什么问题吗?”
“席师兄,”他的眼神飘回来,“我想尿尿。”
“......”
现在他在台上表演,霍眉也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只觉得这个肖方身上好像有某个人的影子,看了就讨厌。
瞧席玉麟的表情也瞧不出来,这家伙自己不在台上,整张脸便如槁木死灰,一点表露出的情绪也没有。
快演完时,刘洪生班的演员进了后台。那位马师兄——大名叫马裕,看见席玉麟的背影,悄咪咪地摸过去往他肩上打了一下。席玉麟吓一跳,猛地转过身来,手臂差点把隔绝后台和戏台的幕布都卷起来;马裕亦是吓了一跳,因为他的脸。
其实脸已经好很多了,反复起了几次密密麻麻的水泡,又反复挑破,现在已经结了痂。每一片痂就像个形状不规则的小岛,周围尚存一圈粉到发白的嫩肉。
马裕盯着看很久,“可千万别留瘢痕。”
“没事,到时候油彩一涂,谁知道有没有瘢痕?”席玉麟苦笑道,“算是我长了个教训。”
马裕不知道说什么好,又抓着他的肩膀使劲晃。这时《肖方杀船》落了幕,王好运钻回后台,席玉麟瞬间板起脸,只与马裕略微一点头就将学生拎走了。
穆尚文晚上十一点回来,给王苏和霍眉一人一颗硬糖。
”大师兄给的!”她高兴地扑到床上,用自己那张糖纸叠小船,“哎,还有我那手帕,上周六就丢了,等到今天大师兄才有机会去给我带一条回来。”
漱金的时间表很紧,没什么外出时间;就算非得外出也要打报告。霍眉自己溜出去约会当然是不会跟人说的。但这周席玉麟出去了两次,穆尚文知道也没找他,一定要等到席秉诚出去才托其办事。
接着师姐妹两个又聊起别的。之所以说鲁七可以把布鞋带到码头,因为他是个赶马车的,而昨天鲁七见到她,便讲起这月的见闻:一帮土匪劫了从云南来的马队,砍死三人、伤一人,还有一人滚落山崖、至今下落不明。他们家的女人便相约找到融顺茶馆,请裘三爷主持公道。
西南盗匪猖獗已是历史遗留问题,月月都有人被抢劫;而剿匪的主力军不是各防区的军阀,而是哥老会。
此事发生后第二天,便有二十多个袍哥带枪出城,坐的就是鲁七赶的马车。
鲁七这份工作就是请袍哥帮忙找的,早就对他们的江湖义气、豪侠心胸倾慕已久,这回甚至见到了传闻中的李五爷,与王苏讲起时难掩激动。
“还说什么,等给爹娘养完老,也想拜关公入会……”王苏笑着调侃,话音未落,霍眉就突然插嘴:“他没跟那一车袍哥说起与你的关系吧?”
“我们只是普通朋友,又和当事无关,为何要特意提起?”
“男人嘛,一兴奋嘴巴就把不住门,认识一个会唱戏的幺妹儿多值得夸耀呀,月月去看她,又不结婚。别人听着就不觉得是普通朋友了,变成了美艳戏子勾引老实工人。”
“说了又啷个样嘛?”穆尚文大声问。
靠近门的张大娘把灯吹了,宿舍顿时陷入一片黑暗,姑娘们也自觉闭上嘴和眼睛。穆尚文的一只冰手却不依不饶地伸进她的被子里,戳来戳去:“又啷个样嘛?”
霍眉没好气地在她手臂上使劲儿一拧。穆尚文只得缩回去,刚翻身想向另一边的王苏抱怨,背后就幽幽飘来嘶哑的一声:“会被枪毙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