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闻晔的家不算大,一室一厅附带着个小阳台。
虽然楼层不高,可透过落地窗向外看去,能收尽一整片江景。
柏闻晔说这是他外公外婆留下来的房子,后来让他搬进来之前,还特地装修了一番。
该说不说,这房间的四处,都是更适合年轻人的欧式装潢。
赵哇一一到家就立即被柏闻晔塞进了浴室里,如今他穿着对方准备好的新衣服,正捧着一杯姜茶,盘腿坐到了地毯上。
不知是否是因为他的缘故,赵哇一总觉得柏闻晔家的地热开得有些烫,即使是光脚站在地板上,也有些过于灼热。
而他此刻双手捧着那杯滚烫的姜茶,每抿一口,那道温暖又腥辣的暖意就从喉咙直冲而下瞬间席卷全身,将他在寒冬中附着着的冷意全然消磨殆尽。
“怎么样?好点没。”
柏闻晔此刻拿着毛巾,边单手揉着自己湿漉漉的头发,边将那壶剩下的姜汤一同端到赵哇一的面前。
赵哇一看着那依旧散着热气的水壶,眼眶不禁又红了。
“厨房里还有黄酒,也能暖暖身,你要是想尝尝可以去拿,不过,尽量还是别喝酒吧。”
柏闻晔提起手中的壶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暖汤入肚的一瞬,自然而然地发出了一声喟叹。
“等会儿我尝尝。”赵哇一悄悄瞥眼看着对方,又啄了一口。
房间升腾而起的暖意似乎形成了一种无形的柔软棉絮,从脚跟蔓延至后脖颈,整个人都像是在被一个个灼烧着棉花玩偶簇拥着,包裹着。
原先在胸肺里蔓延开的刺痛也顺着姜茶的向下蔓延而逐渐被抹去。
赵哇一轻咳了两下,很快就恢复了原本的声音。
“柏闻晔,谢谢你。”
赵哇一的声音闷闷的,他很快又把自己埋进了那杯姜茶里。
耳根透红一片不知是被热的,还是被羞的。
“不用谢。”看着对方几乎要蜷缩在一起的姿态,他不由地笑了笑,没再和平常一样打趣他,到是非常体贴的对他说小心烫。
两人就这样无声地坐在一片硕大的柔软地毯里,各自端着一杯姜茶暖身,水流的吞咽声在寂静的空气里愈发清晰。
很快,姜茶就见了底,于是柏闻晔就把厨房里的那锅黄酒端了过来。
他不知道赵哇一能不能碰酒精,倒了一杯轻啄后便没有了动作。
而对方紧接着就学着他的样子,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我妈不知道去哪了,可能早死了,所以我一直跟着我爸和我后妈生活。”赵哇一浅尝了一口,黄酒的腥辣味儿要比姜茶重得多,一阵苦涩从舌尖向喉咙漫去,等了许久,才稍稍能品见一点回甘。
他谈到这件事时,语气很轻,像是在说起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柏闻晔没有打断他,静静地又倒了一杯,很慢很慢地轻抿着。
“我知道我后妈不喜欢我,因为她一直认为自己的孩子流产是我的原因,她是个疯子,可也是个可怜的人,可即使她再怎么可怜,我依旧恨她,就像她恨我那样。”
赵哇一提到“恨”这个字眼的时候,很轻的笑了笑。
长这么大,他连爱的尾巴都抓不着一点,却把恨字,学得每一撇每一捺都深刻进骨子里。
旁人见到他们一家都避而不及,也说如此环境下长大的孩子,多半也会是社会的毒瘤,害人的利器。
赵哇一不可否认,毕竟这幅被消极情绪驱动着的身体,无时无刻都在对旁人散发着刺骨的寒意。
“罪魁祸首是赵恒,那个男人,我不想承认他是我的父亲,因为在我眼里他是个为了苟全自己颜面四处惺惺作态的恶心人。”
“他没日没夜地在外奔波,不是为了赚钱养家,而是一个劲儿的赌钱,有钱了就在外面潇洒,没钱了就回家和徐沁沁闹,欠了一屁股高利贷。”
柏闻晔看着对方安然自若的模样,心里愈发沉得难受。他往赵哇一的方向靠了靠,试图将人搂紧怀里时,看到对方释然的笑了笑,摇头说着不用。
“我的学费是奶奶偷偷交的,得亏他有最后的一点良心,没再把这钱也抢过去。”
“我初中的时候,因为赵恒想要逼我不再读书,进厂打工给他还钱,奶奶气得以命相搏,把我从赵恒手下抢过去,住了一段时间老房子,才难得得到一段时间的清宁。”
“不过后来就不行了,考上的高中不在一个城区,我不得不再次回到那个家里,但是这个时候的徐沁沁,就我后妈,已经彻底疯了。”
这次,赵哇一没再阻拦柏闻晔的怀抱,因为他自己也能够感受到,身体里那股完全不可控的颤抖正愈演愈烈。
身体无意识地蜷缩在一起,颤抖着的双臂即使呈现环抱的姿势也使不出力气,只能懒洋洋地那般轻轻搁置在空中。
下一秒,那些无地自容的失措茫然,就被一个温暖的怀抱稍稍平息。
“我所有的家当,我所有的东西,都像是一文不值的垃圾,包括我自己。”
“无论我多少次添置新的物件,在几天之后,都会重蹈覆辙,再次凌乱不堪地出现在那个楼道里。”赵哇一的眼睛似乎变得更红了。
柏闻晔没有说些什么,可他的身体似乎也被那剧烈的振动所感染,即使很轻微,但轻拍在赵哇一背脊上起伏不定的力度,将这些情绪暴露得尤为清晰。
赵哇一想要环抱回去,可是他泄了气的身体僵硬得做不出任何其他的动作。
除了呼吸。
“赵恒每次在徐沁沁这里讨不到钱的时候,就会疯了一般的家暴她,事后他又会找各种哄骗的借口,求着徐沁沁原谅他。”
“我以前特别天真,在赵恒发了疯的时候,冲到徐沁沁面前保护她,”赵哇一提到这里的时候,嘴角扬起了个十分轻蔑的笑。
他骤然抓住了柏闻晔搂着他的那只手,引导着对方,朝自己的衣服里摸去。
赵哇一很瘦,这是柏闻晔触碰到对方身体的第一个想法。
形如枯槁的躯体,仅是用指尖触碰到,就足够让人觉得惊骇。
浅薄的皮囊似乎只是遮掩那些白骨框架的幕布,无数从躯体里突出的骨骼,就如同山脊那般在皮肤肌理的表面纵横。
好像只要轻轻一用力,就能把他折断。
柏闻晔失了力气,顺着对方的指引继续向上延伸,直至肋骨下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