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萧墨,因为内耗比往常低迷了许多,向来可靠坚毅的宽阔臂膀如今深陷进那片黑暗中的角落里。
而这这层阴云密布的低沉气压之外,依旧是那格格不入的欢声笑语。
柏闻晔望向不远处闹作一团的身影,若有所思地抿了抿嘴唇,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这一切事情都不在他们那的预料之内,所以是是非非很难有足够标准的评判。
他折中与感性与理性之间,在心疼赵哇一之余依旧保持着足够清醒的状态,认为事情顺利解决便是核心要事,一旦过去,便已然化作一道痕迹。
而黎书白,一个自幼便在无数保护层里茁壮成长的富家子弟,已习惯于不去过多积攒那些负面情绪,他足够自由,也有能力于天地间肆意张扬,便更不放在心上。
但是像萧墨如此一类的人,即便有再强大的能力背景,即便事情已经解决殆尽,但只发现要任何一处疏漏与自己有所挂钩,就会被情绪化地无限放大,最终化成绑架自己的囚笼。
一种极端的自我内耗,倘若不彻底走进他的心里,根本无法移除这些野蛮生长的刺。
柏闻晔看着萧墨那暗自神伤的模样,无奈地叹气。
萧墨的这般模样,同赵哇一,一模一样。
若不是与萧墨两小无猜,对其任何的行为动机鞭辟入里,柏闻晔就算保持再高的敏感度,恐怕无法辨别如此一类人的特殊心理。
可在时光长河之中,他已习惯对方这幅模样,即使始终寻找不到开解的良方,但也能够有所察觉,不让其暗自在深不见底的黑夜里苟延残喘。
或许是一杯酒,或许是无声的并肩,又或许是碎碎叨叨的只言片语。
他没有足够有效的根治药剂,但却也能成为一只在风雨飘摇中支撑挺立的杠杆,他的无声不是沉寂,而是蒙上眼之后能让对方看得清新的天地。
七年前,柏闻晔在昏黄的路灯之下,看见的,就是如此一双几乎将破碎全然收进眼底的眼睛。
那个时候的赵哇一,还是意气风发翩翩少年的美好年纪,可每每同他对视,一种莫名的悲伤与萧条就顿时弥漫心头。
他的眼眶似乎化作了一艘黑夜里的沉船,搁浅在无人问津的荒凉码头。
而那些苦楚哀痛满了又溢,以至于,即使猩红密布于每一寸光景,他也无法从中取出任何一瓢泪滴。好像他们,生来就长着一双,会哭泣却乘不起海浪的眼睛。
柏闻晔一想到这里,心里又不禁紧了紧。
事情虽说安然度过,但是萧墨依旧身陷囹圄无法释然,那赵哇一呢。
赵哇一会是什么样子的。
只不过,尚未等柏闻晔的思绪发散,脑海中反复念叨的名字就在下一秒具象化地站在了他的眼前。
赵哇一一鼓作气推开了那扇木门,在视线倏然清明的顷刻间呆滞住了许久。
他先前准备好的半鞠躬姿势依旧维持着,看着眼前形形色色的人,突然间不知道要继续弯腰,还是挺起身来。
而另一边,遽然被打开的大门似乎把在场的所有人吓了一跳。
木门晃动的摩擦声响高鸣起的顷刻间,室内的嘈杂嬉笑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而后化作一阵尴尬的寂静。
反倒是深陷进黑暗里的那人,率先出声,打破了这局面。
“这不是赵哇一吗,来找你老板?”
萧墨转瞬间就换上了十分开朗的笑容,似乎先前的忧郁模样从未出现。
赵哇一看着他,尚未召回意识的身体,有些迟钝地点了点头。
就连带着那双懵懂的眼睛,也像是陈旧已久的老式钟表那般,恍然的目光像是用尽了力气才聚焦在一起,而后机械地挪到柏闻晔的身上。
屋子内昏暗得让人有些恍惚,只剩微弱的炫彩光亮微微勾勒着旁人的轮廓。而那些反复透射着色彩的玻璃杯壁,在朦胧之中愈发刺眼且清晰。
可即使在如此环境之下,赵哇一只用了一秒,就捕捉到了他心中反复念叨的身影。
“这谁啊,怎么不介绍一下,不会是老萧你新签的小鲜肉吧。”
“小帅哥来都来了别光在门口站着呀,一起来了坐,来来来。”
黎书白周身的朋友,不知灌了几杯烈酒,醉醺醺地开始摇摆着自己的手臂,一边笑一边趴在黎书白的肩膀上作为支撑。
“人是小晔的得力主播,你别给我乱搭讪。”萧墨转过身去打掉了那人挂在黎书白身上的手,一边责备那人,一边将黎书白往自己怀里搂了搂。
“哎呀,干嘛啦,护得这么急,我又不会吃了他,我晕死了都不给我靠一下,秀恩爱死得快你俩。”那人被推开之后,便懒洋洋地反倒进沙发里,好似要昏死过去。
黎书白看着那人窝囊样,不禁笑道:“醉成烂泥了啊小陈,等会儿别喝死过去了。”
其余其他人又开始调笑起了萧墨与黎书白的亲密举动,注意力很快又被转移了过去。
而与此同时,柏闻晔已经起身走到了赵哇一的身前,示意对方跟着自己出去说话。
“我们出去说。”
柏闻晔在距离他只有一尺的地方站定,稍稍弯腰同他耳语的时候,那些若有如无的热气,正不深不浅地撩拨着他的脖颈。
赵哇一突然有些庆幸这片地方足够黯淡,以掩盖住自己,定是泛起了一整片绯红是皮肤肌理。对方错身抽离之时,那人的嘴唇似乎擦过了耳廓,是如蜻蜓点水一般的触碰,却带来了一阵潮湿又闷热的水汽。
他把持不住的想要躲,可依旧恍惚晕眩的脑袋发不出任何指令,便只能同一棵朽木那般僵硬得站定在原地无法动弹,若不是自己的双腿微微颤抖,他似乎当真成了一具死尸。
“跟我来。”
一如既往又低又沉的轻声,落在耳根会生出无数痒意。声调砸到心脏上时,又掀起了一层又一层的涟漪。
对方的神色很暗,赵哇一努力抬首辨析,也看不出柏闻晔的情绪。他不禁有些担心,是不是自己突如其来的冒昧打扰破坏了别人的闲情雅致,毕竟看起来,对方应该是在参与朋友聚会,而不是什么酒局。
这种思绪稍稍冒头,赵哇一就猛地想要把他们从脑袋里甩出去,因为他真的不想在感谢的话都没说出口之前,还要再新增一句对不起。
赵哇一挠了挠后脑勺,有些羞愧不已,连忙跟了上去。
酒馆内的长廊,无论通往哪一个方向,似乎都暗得可怕。
与赵哇一的磕磕绊绊不同,柏闻晔对这地方似乎轻车熟路,没一会儿就领着对方来到了一片无人的露台。
视线在双脚踏进露台的一瞬间重获光明,与此同时,于层层云蔼间倾泻而下的日光也将身前那人的模样雕刻得分外清晰。
彼时,日暮沉沉与凉风裹挟在一起,沿着山脊传递来干净明朗的气息。一阵凉风习习,轻抚过赵哇一的脸侧时,只是悄然擦肩而去,以至于那人的滚烫与羞涩都并未被带走半分。
周身的荡漾绿意在一瞬间燃成灰烬,在低徊游移的风声里悄然叹气,似乎是眼前人的身影折煞了周身的雾气与光影。
赵哇一抬起头,再一次撞进那双碧蓝干净的澄澈眸子里,无声之中,那片澄澈一如既往的耀眼且令人心旷神怡,好像比这万物光景都更神采奕奕许多。
而沿着云际追溯而来的霞光,此时正望着那窗明净,它迟迟不肯落在两人的身上,只是搁置在藤蔓的中央,而后不知是第几次的,忘失了原本书写好的剧情。
而赵哇一也同那片霞光一般,愣怔在了原地,在两人之间只剩下了一片长久的沉默与寂静。
“怎么了,来找我,又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