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哇一一整夜没睡好,在不知第几次从噩梦中惊醒过来之后,索性直接靠在飘窗上,等待天明。
舆论还在持续发酵,虽说官方第一时间已经替他报警并留下了相关公关博文,但后续如何进展,依旧没有任何头绪。
过了许久,夜幕终是淡化成了昼的里衣,让天光微露于云间罅隙,那些顺着弧光倾泻而出缕缕金丝终于留下了些许痕迹。
赵哇一眼神恹恹地,隔着那扇玻璃幕墙窥探初升红日将万物唤醒,看满地寂静被愈演愈烈的喧闹声充盈,可唯独照不进他这一方阴翳里。
恍惚之中,胸腔内扑朔迷离的疼痛再次把他灌醉,闭上眼睛的一刻,又是新一轮的恐惧。
不过他没有忘,今天还要见一个人。
待赵哇一如大梦初醒般重新捕捉意识时,他已经来到了公司的顶楼。
他们身为线上工作的自由职业者,几乎很少和公司内部的技术人员在线下打交道,只有在大型的活动场合或者是商业会议上,才有可能有交集。
所以这么久以来,赵哇一还是第一次,光临集团内部。
说不紧张是假,但更多的,或许是窒息,赵哇一看着电梯显示屏上不断增加的数字,心越来越沉。
刚踏进顶楼的走廊,入眼便是硕大的落地窗将整个城市收尽这玻璃一方,暮色降临之下,炫彩缤纷的灯火则交错在每一条街道上。
汇聚在一侧,则成了天然的横幅画像。
不远处的高架桥上依旧车水马龙,依稀还能听见嘈杂的喇叭声。而那些原本近看参差不齐的独居小楼在这般俯瞰下竟也显得鳞次栉比。
赵哇一不知经过了几个装潢辉煌的厅堂,才敲开了唯一一扇镶着牛皮软垫的大门。
“请进。”
是熟悉的低沉嗓音,渡过七年岁月再次落到耳根旁时,多了些许稳重与痒意。
赵哇一猛地吸了一口气。
但这次,赵哇一再也不同以往那样麻了半边身体,而是绷直了身体站在一旁。
或许是因为扯着衣角的双手攥得太紧,又或许是他心中难言的苦楚已经充斥了整个躯体,所以失去了其他行动的力气。
他不敢去看不远处的那人,只能呆滞地盯着周身的装潢,来转移注意力。
只是这一瞧,这扑面而来的富贵与华丽很快就让他傻了眼,仿佛处于身外之地。
甚至来不及发出感慨般的叹息,他身上的浑噩与污浊就已经无处遁形。
就连头顶悬挂着的水晶吊灯所散发出的昏黄灯光,倾洒在他身上的时候,即使有布料遮挡,皮肤也仍被灼烧得发疼。
明明他早有预料地翻箱倒柜,也把压箱底的西装换洗熨烫了好些遍,但依旧如同小孩偷穿大人衣服那般别扭不堪,与这里格格不入。
身下的客椅是德国制造的真皮软椅,椅背内部安置着按摩器和压力软垫,且其根据人体工学设计了一系列对脊椎支撑的软囊,但赵哇一依旧觉得如坐针毡。
他不知道怎么去形容现在的心情。惶恐、不安、害怕还是痛苦。
身陷囹圄却无处逃脱的处境折磨得他发疯,可除此之外,赵哇一也清楚的明白着,这些消极的情绪大都归结于工作台之后坐在主位上的那个男人。
而那个人,此时正低头翻阅着手上的文件袋,对赵哇一的到来熟视无睹。
除了那一句“请进”。
七年了,什么都变了,赵哇一心中酸涩,却又忍不住悄悄抬眼。
看着那张熟悉不已的脸,一阵难以言说的窒息再次从心口中翻涌而出,不知不觉之中,他把西装袖口又往外扯了扯。
一个小时前。
站在衣柜前的赵哇一望着杂乱无章的衣架如堕烟雾,这些让他爱不忍释的衣服如今却没有一件入得了他的眼。
手臂上的伤口已经结了很淡的痂,可是不小心碰到的时候,还是会引来一阵刺骨的疼。
赵哇一抬起手臂,眯起了眼睛,看着那些张牙舞爪的疤犹如丑恶的巨兽在他的肌理上盘旋,似乎下一秒就要长大血盆大口那般将他彻底吞噬。
心情瞬间绷紧,倏然间,脑袋又不可控地反复向他强调自己要去见柏闻晔的这一个事实。
好恶心...好恶心...
不能让柏闻晔看到!
紧接着,一股接近于疯狂的执念在一瞬间席卷他的脑干,肆无忌惮地将他清醒的理智迅速啃食殆尽,赵哇一完全失去控制地在衣柜里一股脑觅迹寻踪,过往的如数家珍此刻已然化作一条条残废的布料,被淡薄地舍弃在房间的地砖上。
熟悉至极的状态,他这是又犯病了。
三年前他就是如此掉入病症的深渊,被彻底剥夺了梦想,那三年后呢,他又要失去什么......
赵哇一不敢想。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大抵是那些狂躁的情绪在心脏剧烈疼痛下败下阵来,理智才如入春渐渐回暖。
赵哇一待在堆积如山的衣布之中,颤抖着的手,最终还是选择了还算得体的正装。
他不能光记着柏闻晔,他必须要时刻记着这是一次严肃的会谈。
而此刻,坐在按摩椅里,习惯窝进软枕里的背此刻挺得很直,手臂上的伤口一阵一阵火辣辣的疼,跟着心里的酸混合在一起,赵哇一一阵晕眩。
他在脑子里已经幻想过无数次,对方要怎么开除自己。
明明自己是身遭诬陷,明明自己襟怀坦白,但是赵哇一却如坠深渊,连同自己的灵魂一起被这份痛苦碾碎成泥一般。
赵哇一也想过很多次如果再遇到柏闻晔是什么样的,或许那人已经功成名就,自己只是隔着屏幕观望。或许那人放下了天生的光环,结婚生子过着普通人的生活,而后他们在某个街头遇见,连微笑都交换不了地擦肩而过。
他有奢望过他们之间再次有交集,但是,不应该是这样。
赵哇一双手紧紧相扣在一起,微微用力地抵在并拢的长裤上,使原本熨得平整的西装长裤,都顺着压力拉扯出许多道细长的褶皱。
他的头低得很低,过长的刘海因为这个姿势全然覆盖住的他的上半张脸,只剩下清晰的下颌线和紧抿的嘴唇暴露在柏闻晔的视线当中。
时间如流水般一分一秒地流逝,对面的男人依旧翻动着手上的文件没有说话。
脊背发凉的不适感更加重了些赵哇一的紧张,紧紧相扣的掌心里已然积攒了一层薄汗,他恨不得如鸵鸟那般将自己低到地砖里,或许更深一些。
因为这样他就可以理所应当地封闭自己,逃避那些他不敢面对的事情。
即使他只是一个陷入自证陷阱的受害者。
赵哇一似乎像是一个等待死亡判决的犯人,无形的枷锁将其禁锢在这张皮椅上,不得动弹。
近日大规模的人员整改和辞退带有不良习性的主播,已经成为大势所趋。
而他恰巧在这个点受小人污蔑爆出惊天大料,给公司带来了不折不扣的巨大负面影响,再加上他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能够反击摆平,只能在原地哑口无言,这等不来辞退的死亡宣判就是根本不可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