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一阵,张金媳妇忽然说:“喜宴上的事儿,真是对不住。”
丹红不改神色,挥挥手以示无妨。
她们又聊了几句,大多是丹红在说,张金媳妇间或应上几声。
丹红的嘴巴正忙着,可她的眼睛也不空闲,很快便将屋里情况打量了个遍。
与王槊孤儿寡母的家境相比,张金家竟更堪“家徒四壁”,角落里堆着好些黑黢黢空酒坛子,瘸腿的桌子上摆着个破洞针线篓,张金媳妇方才便是在做针线活。
丹红收敛了视线,快速说几句客气话,接着就要告别。
张金媳妇也是如释重负,忙不迭起身送她出去。
临到门口的时候,外边忽然传来一阵踉踉跄跄的脚步声,张金媳妇脸色顿时惨白,手下意识扒上丹红的袖子,不知是想拉她还是想推她。
“砰”的一声,破旧的院门被人踹开。
一股浓烈的刺鼻酒臭扑面而来。
张金模模糊糊瞧见个玉儿样的人,面上就是一喜,忙往前扑两步,可待看清玉人是谁后,他又狠吸一口冷气,倒退几步。
丹红瞧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最深的那道颜色显然是自己手背砸出来的。
心念一转,她便想到王槊说的“处理”是指什么了。
张金不敢招惹丹红,眼神歪斜,定在丹红后边的媳妇身上。
“臭娘们!不干活杵这儿干嘛?”他骂骂咧咧地冲上去,一脚踹在张金媳妇的肚子上。
张金媳妇立马熟练的团成一团,用脊背扛着接踵而来的拳打脚踢。
张金往她身上拳脚相加,似喝醉了酒,却偏偏记着不往脸上打,免得叫人瞧见在背后对他指指点点。
张金媳妇就是哀嚎声都微弱的像小猫崽饿了七天的叫声。
下一秒,张金便被人踢开。
他喝了酒,本就是瘦杆的身材更是东倒西歪,轻易便被大病初愈的丹红踢倒。
“我管教我媳妇,干你什么事?别给脸不要脸!”张金歪歪扭扭地指着丹红,“别以为你男人、你就能多管闲事。”
张金媳妇抬起脑袋,慌里慌张向她摇头。
丹红紧了紧拳头,面无表情地退出张金家的院子。
张金媳妇今天这顿打是因为她在场。
但很显然,张金媳妇从前还遭受过无数顿打,因为张三李四、因为天气心情。
回到王槊家时,正逢王槊从里边出来。
他大概刚刚得知丹红的去向,着急去寻她,瞧见丹红全须全尾的回来方松了口气。
丹红在他面前站定,忽然问:“张金打媳妇这件事你知道吗?”
王槊眉头皱起,朝丹红摇摇头:“村上也没听说过。”
丹红没说话。
她大抵是真的看张金媳妇面善,才在张金家冲动行事。
丹红深吸了口气,又问王槊:“张金身上的伤是你打的?”
王槊没吭声,但丹红已经从他偏头的动作里确认了,恐怕是暗地里套麻袋打的,就算张金知道是他干的也没地儿喊冤。
她心下暗道:怎么没将他打死呢。
只是丹红心里清楚,打一顿教训教训,王槊还有理;若是真将张金打死了,那处理起来才真麻烦,更何况这个世道出嫁的女子没了男人又无子嗣,将更加艰难。
即便是个孬人。
丹红收敛了心里复杂的情绪,正要推开院门进去,手忽然一停。
只见门上沾着两个黑乎乎的大手印。
她动作一顿,身后的王槊便立马想起什么,忙拿衣摆裹着门口的雪擦掉门上脏兮兮的痕迹。
丹红的目光打那坨乌漆嘛黑的雪球上扫过,又看向王槊还残留着炭沫的指甲缝。
她笑道:“你这是刚挖煤回来呢?”
王槊难得露出点赧然,老老实实交待:“是从云城外的炭场带了碎炭回来。”
炭场?
丹红好奇地看向他。
莫都最冷的时候都不必烧炭,她五岁就离开雁村,自然也不记得炭场。
王槊便将炭场的情况细细讲给她听。
北州地寒,入冬后会有官府置办的炭场运作,生产木炭供内外所用,最好的炭自然是供给官府衙门、城中富商、官邸官员,次一些的炭则卖给城中百姓,即便是次品炭的价格,对于各村乡民而言,也算高价。
但若是去炭场做工,便能依干的活计领一些碎炭。
虽是碎炭,但有不少出自好炭边角,用起来甚至比次炭还少些刺鼻味儿。
丹红听完眼睛发亮,冲王槊笑着嚷嚷:“下回也带我瞧瞧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