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房间里出来时,王槊小心翼翼地关上房门,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儿声响。
他刚关紧门,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冷哼。
转身看去,刘珠早早坐在门边不知在做些什么。
大清早实在天冷,她只开了条门缝,叫外边的光线能落进来,让她看清手上的活计。
王槊走近一看,才发现刘老太正叠着纸元宝。
一个接一个,在她脚边围了一圈。
见他走来,刘珠没好气地说:“没有可操心的,便要睡到太阳都挂顶上?”
王槊没说话,而是看着刘珠脚边的纸元宝。
刘珠又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不满,说:“丹红总算是把地要回来,也不怕人收走了,现在该正正经经去祭拜祭拜爹娘了吧?”
王槊不知道母亲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让丹红去祭拜她的爹娘,甚至一大早起来折元宝。
但他想,丹红也许是乐意的。
他去厨房准备煮了地瓜粥,先侍奉刘珠吃完,再从保着温的锅里盛出一碗,走到房门前敲上几下。
过了好一阵儿,里边才传出动静。
王槊将粥碗放在桌上,看向慢吞吞从床上爬起来的丹红。
这大冬天的,里衣都穿得比熊皮还厚,再加上丹红此时迷迷糊糊,完全想不到男女大防。
她披上外衣,套上绣鞋,走到桌边孰若无人、慢条斯理地喝了起来。
等丹红喝完粥,王槊才将刘珠方才说得话转述给她。
丹红一怔,随后僵着点点头,道:“是该正式地看看他们去。”
之后丹红一个上午的时间都沉默着同刘珠折纸元宝,刘珠也难得没吐出刺人的话。
王槊则是在院子外的雪堆里不知处理着什么东西。
等吃过午饭,王槊便拎着一麻袋纸元宝,揣上火折子,与丹红一道上山。
丹红走得很慢。
她脚上的伤口已经结痂,因为绣鞋薄,脚腕冻得没什么知觉,故伤愈过程中的瘙痒难受几乎没感受到。
但她依旧走得很慢。
王槊既没有催促,也没有帮忙,而是落后她半个身位,默默虚扶着她。
倘若丹红向后一倒,便会被一双手臂稳稳接住。
但丹红一路上甚至没有丁点儿后仰的趋势。
她稳稳地走到父母坟前,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墓碑上两行名字。
终于看清了。
丹红直挺挺的跪下、叩首,像个一丝不苟的假人。
元宝堆被点燃,明灭着火星子的纸片打着旋飞起来,像是落到一双看不见的手里,随后北风刮过,它们又纷纷跌在雪地里,变成黑黢黢的灰烬。
起身的时候丹红猛地一个踉跄。
一旁的王槊立刻揽住她。
她像是忽然失去所有的力气,就这样顺势跌进了王槊的怀里。
即便是冬日里,王槊的衣物穿得也不厚实。
灼热的呼吸隔着布料烫到王槊的心口。
丹红不知何时又发起烧。
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家后,王槊先是煎了剩下的风寒药,喂神志不清的丹红喝下,不见烧退,他又连夜赶到云城药铺,守着开门的时间抓几副药回家。
丹红时而清醒时而昏睡,低烧了断断续续半个月才彻底退下去。
她终于恢复些精气神,中午还连干两碗饭。
过午丹红与刘老太闲聊的时候,直骂自己的老子娘不做人,故意想办法折腾自己,在旁听着的刘珠又冲她面露嫌弃。
没见过病好后埋怨死鬼爹娘的。
刘珠不欲与她聊丹家夫妻俩,便扯开话题道:“你那地打算种什么?”
丹红的眼珠子贼溜溜一转。
刘珠见她不说话,立刻意识到什么,怒道:“你不会要我儿帮你种地吧?”
丹红笑嘻嘻地说:“自然是要我自己来的。”
说的好听,刘珠怎么不清楚自己儿子的性格?只要丹红一下地,王槊保管要追过去把她拎出来自己上。
刘珠气鼓鼓地说:“两块地啊,你真是把我儿子当牛使唤。”
丹红笑道:“王槊哥可比牛还能干。”
她气一阵,又想到什么,立马对丹红说:“明年芒种,你那片地里一半麦子是我们家的。”
“为什么?”丹红不服。
刘珠哼哼几声,道:“我那老牛似的儿子,见你地里麦苗被毁了大半,将我们地里的苗移栽过去一半,别说能不能活了,就是长成,也得归我们家。”
“麦苗被毁?”丹红瞪大眼。
刘珠一瞧就知道王槊准是怕影响丹红康复,没将这件事告诉她。
“谁知道是你得罪的哪路人,夜黑风高的,将你田里的苗毁了好几垄。喏,王槊这几天一直在忙活移栽的事情呢。”
说话间,王槊正打外边回来。
他瞧两人坐在院子里聊着,脚下便微微一顿,随后敲敲鞋底的泥,若无其事往柴房走——没有丹红的邀请,他自然是又搬回柴房睡了。
没过一会儿,房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门没关,丹红站在门口张望着问:“王槊!我那地是怎么回事?”
果然就是在聊这件事。
刘珠绝不会叫丹红无知无觉占去他们家便宜。
王槊有几分无奈,他放下准备换汗湿的衣裳的手,转身对丹红说:“确实是被人毁了几垄,过去好几日。你不要听我娘说,我家地里苗长得密,本也长不好,移一些到你的地里,反而能长得更好。”
丹红才不信。
冰天雪地里给麦苗搬家,能活下来都算它们命大。
但丹红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是谁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