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压低声音道:“还是和陛下生了龃龉?”
顾矜抬起头,眼中浮现一抹犹豫,像是在斟酌着什么,片刻后才轻声道:“陛下待我很好,只是……”
她顿了顿,声音越发低了下去,“圣上喜怒无常,伴君如伴虎,让人日日惴惴不安。”
“我总是怕自己行事出了什么差错,一不小心,连带家族也遭灭门之祸。”
沈婉云与顾盈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几分不解与隐隐的担忧。
顾盈轻轻握住顾矜的另一只手,语气柔和,却带着几分安抚的力道:“矜矜,你那日救驾,为顾家立了天大的功劳,如今更是圣上心中的头一人,谁敢欺负你?”
她顿了顿,又轻声说道:“如今父亲虽已随淮王返回居庸关,但我顾家深得圣恩,只要我们不行差踏错,纵是有什么不妥,惹得龙颜震怒,也断不会随意发落。你有什么可担心的?”
此话一出,顾矜却像是被戳中了心事,眼泪越发止不住,哭得愈加伤心,肩膀一抽一抽的。
沈婉云与顾盈见状,心中愈发焦急,却又不知如何劝慰,只得先将顾矜扶进内殿。
殿内外依旧是往日的模样,可不知为何,沈婉云总觉得哪里变了。
多了许多金玉装饰,这自不必说,矜矜护驾有功,再多的赏也是受的起的。
只是内殿中侍奉的使女与婆子多了许多,尤其是承稷身边,竟围着三四个婆子伺候。
矜矜入宫以后,凡事都喜亲力亲为,一直不过几个贴身的随侍,如今这阵仗,倒才真有几分宠妃派头。
唯有青槿仍是熟面孔,见二位夫人进来,连忙上前行礼,并吩咐婆子将承稷抱过来见礼。
沈婉云接过承稷,见他小脸圆圆,眉眼间透着几分稚气,比从前敦实了许多,心中稍稍宽慰。
承稷似是认得外祖母,咯咯笑着伸出小手要去戳沈婉云的脸,逗得她忍不住笑出声来。
顾盈也在一旁逗弄承稷,满眼疼爱。
她轻轻捏了捏承稷的小脸,笑道:“这孩子,倒是越来越像矜矜小时候了。”
然而,这温馨的画面落在顾矜眼中,却让她的神色更加黯然。
顾盈察觉到气氛不对,抱起承稷,轻轻凑到顾矜面前,笑着说道:“大皇子,咱们快哄哄你娘亲,给你娘亲笑一个,好不好?”
承稷靠近顾矜,却忽然笑容一顿,眼神中竟带了几分陌生与恐惧。
他转过身,紧紧揽住顾盈的脖子,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哭声尖利,似是被吓到了。
顾矜看到这一幕,脸色瞬间苍白,眼眶中的泪水再也忍不住,鼻头一酸,又滚滚而下。
一时间,大的流泪,小的嚎哭,内殿的气氛顿时变得混乱而滑稽。
沈婉云朝青槿使了个眼色,二人悄然走到殿外。
夏日的风吹过廊下,带着些许闷热,沈婉云眉头微蹙,眼中满是忧虑。
她低声开口:“你日日陪在贵妃娘娘身边,这些时日,到底是怎么了?”
青槿垂下头,神色间带着几分犹豫,片刻后才轻声道:“那日先蚕坛回来,娘娘受伤昏迷了几日,再醒来时,整个人就像变了一个样子。”
“别说看到承稷,就是见到陛下,或是奴婢我,娘娘都会露出几分畏惧的神色。以前的娘娘自有一番端庄从容,可如今……”
她顿了顿,叹息道,“倒是今日见到夫人和大小姐,娘娘才好似亲近了些。”
沈婉云眉头微皱:“那太医可有说是怎么回事?”
青槿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无奈:“陛下寻遍天下名医,都没什么结果。太医们说,或许是那日兵乱之时,娘娘受了惊吓,又伤了头,生了些癔病。”
癔病?
沈婉云的目光透过殿门,望向内殿中的顾矜。
女儿正拿着帕子拭泪,神色怯弱,哪还有当初那个果决坚韧的影子?
青槿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过了晌午,张德安传来圣旨,说是贵妃许久不见家人,特留了顾盈入宫陪伴。
顾盈虽已是谢家媳,绣阁深闺之妇,然天家恩典,不可推辞。
为此雅事,圣上更是赐下不菲礼物予谢家,珠玉锦绮,金银器皿,不一而足。
别的不说,倒是更彰显了这贵妃娘娘在陛下心中的地位。
当日沈婉云出宫前,张德安又来了一趟,请沈婉云去乾清宫与陛下叙话。
宫内气氛肃然,萧临川端坐在御案后,目光深沉,似是在思索什么。
见沈婉云进来,他抬了抬手,示意她免礼入座。
“夫人,”萧临川开口,声音低沉而冷静,“贵妃这般样子,不知你可有什么察觉?”
话中藏锋,意在言外。
沈婉云微微一怔,低头答道:“臣妇愚钝,不知陛下所指何事。”
萧临川放下手中的奏折,目光落在沈婉云身上,语气中带着几分试探:“朕觉得,人的行为、记忆,或许会因惊吓或变故有所改变,但一个人的心性,绝不至于如此。”
沈婉云闻言,心中一震。
她低垂着头,眼前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先蚕坛那日血雨腥风的场景——顾矜一手提起宋熙华,反手击退刺客的身影,那般凌厉果决,哪有半分闺阁女子的柔弱?
那身影与自小体弱多病,如杨柳依依,时常需家族庇护的爱女,竟是如此格格不入。
"对不住了……"
矜矜当时的话语在耳畔回响,字字如针,刺痛着母亲敏感的心。
到底是什么,对不住了?
沈婉云犹豫片刻,终究还是低声道:“臣妇不知陛下何意……”